[童话故事]坚定的锡兵,幸运的套鞋

1、坚定的锡兵:

  从前有二十五个锡做的兵士,他们都是兄弟,因为都是从一根旧的锡汤匙铸出来的。他们肩上扛着毛瑟枪①,眼睛直直地向前看着。他们的制服一半是红的,一半是蓝的,非常美丽。他们呆在一个匣子里。匣子盖被一揭开,他们在这世界上所听到的第一句活是:“锡兵!”这句话是一个小孩子喊出来的,他拍着双手。这是他的生日,这些锡兵就是他所得到的一件礼物。他现在把这些锡兵摆在桌子上。   每个兵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一个稍微有点不同,他只有一条腿,因为他是最后铸出的,锡不够用了!但是他仍然能够用一条腿坚定地站着,跟别人用两条腿站着没有两样,而且后来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   在他们立着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许多其他的玩具,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件东西是一个纸做的美丽的宫殿。从那些小窗子望进去,人们一直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厅。大厅前面有几株小树,都是围着一面小镜子立着的——这小镜子算是代表一个湖。几只蜡做的小天鹅在湖上游来游去;它们的影子倒映在水里。这一切都是美丽的,不过最美丽的要算一位小姐,她站在敞开的宫殿门口。她也是纸剪出来的,不过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布裙子。她肩上飘着一条小小的蓝色缎带,看起来仿佛像一条头巾,缎带的中央插着一件亮晶晶的装饰品——简直有她整个脸庞那么大。这位小姐伸着双手——因为她是一个舞蹈艺术家。她有一条腿举得非常高,弄得那个锡兵简直望不见它,因此他就以为她也象自己一样,只有一条腿。   “她倒可以做我的妻子呢!”他心里想,“不过她的派头太大了。她住在一个官殿里,而我却只有一个匣子,而且我们还是二十五个人挤在一起,恐怕她是住不惯的。不过我倒不妨跟她认识认识。”   于是他就在桌上一个鼻烟壶后面平躺下来。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条腿站着的,丝毫没有失去她的平衡。   当黑夜到来的时候,其余的锡兵都走进匣子里去了,家里的人也都上床去睡了。玩偶们这时就活跃起来,它们互相“访问”,闹起“战争”来,或是开起“舞会”来。锡兵们也在他们的匣子里吵起来,因为他们也想出来参加,可是揭不开盖子。胡桃钳翻起筋斗来,石笔在石板上乱跳乱叫起来。这真像是魔王出世,结果把金丝鸟也弄醒了。她也开始发起议论来,而且出口就是诗。这时只有两个人没有离开原位:一个是锡兵,一个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的脚尖站得笔直,双臂外伸。锡兵也是稳定地用一条腿站着的,他的眼睛一忽儿也没有离开她。   忽然钟敲了十二下,于是“碰”!那个鼻烟壶的盖子掀开了。可是那里面并没有鼻烟,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妖精——这鼻烟壶原来是一个伪装。   “锡兵!”妖精说,“请你把你的眼睛放老实一点!”   可是锡兵装做没有听见。   “好吧,明天你瞧吧!”妖精说。   第二天早晨,小孩们都起来了。他们把锡兵移到窗台上。不知是那妖精在搞鬼呢,还是一阵阴风在作怪,窗忽然开了。锡兵就从三楼一个倒栽葱跌到地上。这一跤真是跌得可怕万分!他的腿直竖起来,他倒立在他的钢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铺石缝里。   保姆和那个小孩立刻下楼来寻找他。虽然他们几乎踩着了他的身体,可是他们仍然没有发现他。假如锡兵喊一声“我在这儿!”的话,他们也就看得见他了。不过他觉得自己既然穿着军服,高声大叫,是不合礼节的。   现在天空开始下雨了,雨点越下越密,最后简直是大雨倾盆了。雨停了以后,有两个野孩子在这儿走过。   “你瞧!”一个孩子说,“这儿躺着一个锡兵。我们让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们用一张报纸折了一条船,把锡兵放在里面。锡兵就这么沿着水沟顺流而下。这两个孩子在岸上跟着他跑,拍着手。天啊!沟里掀起了一股多么大的浪涛啊!这是一股多么大的激流啊!下过一场大雨毕竟不同。纸船一上一下地簸动着,有时它旋转得那么急,弄得锡兵的头都昏起来。可是他站得很牢,面色一点也不变,肩上扛着毛瑟枪,眼睛向前看。   忽然这船流进一条很长很宽的下水道里去了。四周一片漆黑,仿佛他又回到他的匣子里去了。   “我倒要看看,究竟会流到什么地方去?”他想。“对了,对了,这是那个妖精在捣鬼。啊!假如那位小姐坐在船里的活,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这时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耗子来了。   “你有通行证吗?”耗子问。“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   可是锡兵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枪握得更紧。   船继续往前急驶,耗子在后面跟着。乖乖!请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对干草和木头碎片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他没有留下过路钱!他没有交出通行证来看!”   可是激流非常湍急。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锡兵已经可以看得到前面的阳光了。不过他又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这声音可以把一个胆子大的人都吓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水流冲进一条宽大的运河里去了。这对他说来是非常危险的,正好象我们被一股巨大的瀑布冲下去一样。   现在他已流进运河,没有办法止住了。船一直冲到外面去。可怜的锡兵只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身体直直地挺起来。谁也不能说,他曾经把眼皮眨过一下。这条船旋转了三四次,里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边,船要下沉了。直立着的锡兵全身浸在水里,只有头伸在水外。船渐渐地在下沉,纸也慢慢地松开了。水现在已经淹到兵士的头上了……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娇小的舞蹈家,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他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话:   冲啊,冲啊,你这战士,   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现在纸已经破了,锡兵也沉到了水底。不过,正在这时候,一条大鱼忽然把他吞到肚里去了。   啊,那里面是多么黑暗啊!比在下水道里还要糟,而且空间是那么狭小!不过锡兵是坚定的。就是当他直直地躺下来的时候,他仍然紧紧地扛着他的毛瑟枪。   这鱼东奔西撞,做出许多可怕的动作。后来它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一道象闪电似的光射进它的身体。阳光照得很亮,这时有一个人在大声叫喊,“锡兵!”原来这条鱼已经被捉住,送到市场里卖掉,带进厨房里来,而且女仆用一把大刀子把它剖开了。她用两个手指把锡兵拦腰掐住,拿到客厅里来——这儿大家都要看看这位在鱼腹里作了一番旅行的、了不起的人物。不过锡兵一点也没有显出骄做的神气。   他们把他放在桌子上。在这儿,嗨!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也真多!锡兵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他从前的那个房间!他看到从前的那些小孩,看到桌上从前的那些玩具,还看到那座美丽的宫殿和那位可爱的、娇小的舞蹈家。她仍然用一条腿站着,她的另一条腿仍然是高高地翘在空中。她也是同样地坚定啊!她的精神使锡兵很受感动,他简直要流出锡眼泪来了,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但是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孩子拿起锡兵来,把他一股劲儿扔进火炉里去了。他没有说明任何理由,这当然又是鼻烟壶里的那个小妖精在捣鬼。   锡兵站在那儿,全身亮起来了,感到自己身上一股可怕的热气。不过这热气究竟是从火里发出来的呢,还是从他的爱情中发出来的呢,他完全不知道。他的一切光彩现在都没有了。这是他在旅途中失去的呢,还是由于悲愁的结果,谁也说不出来。他望着那位娇小的姑娘,而她也在望着他。他觉得他的身体在慢慢地融化,但是他仍然扛着枪,坚定地站着不动。这时门忽然开了,一阵风闯进来,吹起这位小姐。她就象茜尔妃德②一样,飞向火炉,飞到锡兵的身边去,化为火焰,立刻不见了,这时锡兵已经化成了一个锡块。第二天,当女仆把炉灰倒出去的时候,她发现锡兵已经成了一颗小小的锡心。可是那位舞蹈家留下来的只是那颗亮晶晶的装饰品,但它现在已经烧得象一块黑炭了。   ①过去德国毛瑟(Mauser)工厂制造的各种枪都叫做毛瑟枪,一般是指该厂的步枪。   ②根据中世纪欧洲人的迷信,茜尔妃德(Sylphide)是空气的仙女,她是一位体态轻盈,身材纤细,虚无缥缈的人儿。

2、幸运的套鞋:

  1.开 端   在哥本哈根东街离国王的新市场①不远的一幢房子里,有人开了一个盛大的晚会,因为如果一个人想被回请的话,他自己也得偶尔请请客才成呀。有一半的客人已经坐在桌子旁玩扑克牌,另一半的客人们却在等待女主人布置下一步的消遣:“唔,我们现在想点什么来玩玩吧!”他们的晚会只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尽可能地聊天。在许多话题中间,他们忽然谈到“中世纪”这个题目上来。有人认为那个时代比我们这个时代要好得多。是的,司法官克那卜热烈地赞成这个意见,女主人也马上随声附和。他们两人竭力地反对奥尔斯德特在《年鉴》上发表的一篇论古代和近代的文章。   这篇文章基本上称赞现代。但司法官却认为汉斯②王朝是一个最可爱、最幸福的时代。   谈话既然走向两个极端,除了有人送来一份content不值一读的报纸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打断它——我们暂且到放外套、手杖、雨伞和套鞋的前房去看一下吧。这儿坐着两个女仆人——一个年轻,一个年老。你很可能以为她们是来接她们的女主人——一位老小姐或一位寡妇——回家的。不过,假如你仔细看一下的话,你马上会发现她们并不是普通的佣人:她们的手很娇嫩,行动举止很大方。她们的确是这样;她们的衣服的式样也很特别。她们原来是两个仙女。年轻的这个并不是幸运女神本人,而是替女神传送幸运小礼物的一个女仆。年长的那个的外表非常庄严——她是忧虑女神。无论做什么事情,她总是亲自出马,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放心。   她们谈着她们这天到一些什么地方去过。幸运女神的女仆只做了几件不太重要的事情,例如:她从一阵骤雨中救出了一顶崭新的女帽,使一个老实人从一个地位很高的糊涂蛋那里得到一声问候,以及其他类似的事情。不过她马上就要做的一件事情却很不平常。   “我还得告诉你,”她说,“今天是我的生日。为了庆祝这个日子,我奉命把一双幸运的套鞋送到人间去。这双套鞋有一种特性:凡是穿着它的人马上就可以到他最喜欢的地方和时代里去,他对于时间或地方所作的一切希望,都能得到满足;因此下边的凡人也可以得到一次幸福!”   “请相信我,”忧虑女神说,“他一定会感到苦恼。当他一脱下这双套鞋时,他一定会说谢天谢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对方说。“我现在要把这双套鞋放在门口。谁要是错穿了它,就会变得幸福!”   这就是她们的对话。   ①这是哥本哈根市中心的一个大广场,非常热闹。   ②汉斯(Hans,1455-1513)是丹麦的国王,1481年兼做瑞典的国王。   2.司法官的遭遇   时间已经不早了。醉心于汉斯的朝代的司法官克那卜想要回家去。事情凑巧得很:他没有穿上自己的套鞋,而穿上了幸运的套鞋。他向东街走去。不过,这双套鞋的魔力使他回到300年前国王汉斯的朝代里去了,因此他的脚就踩着了街上的泥泞和水坑,因为在那个时代里,街道是没有铺石的。   “这真是可怕——脏极了!”司法官说。“所有的铺道全不见了,路灯也没有了!”   月亮出来还没有多久,空气也相当沉闷,因此周围的一切东西都变成漆黑一团。在最近的一个街角里,有一盏灯在圣母像面前照着,不过灯光可以说是有名无实:他只有走到灯下面去才能注意到它,才能看见抱着孩子的圣母画像。   “这可能是一个美术馆,”他想,“而人们却忘记把它的招牌拿进去。”   有一两个人穿着那个时代的服装在他身边走过去了。   “他们的样子真有些古怪,”他说。“他们一定是刚刚参加过一个化装跳舞会。”   这时忽然有一阵鼓声和笛声飘来,也有火把在闪耀着。司法官停下步子,看到一个奇怪的游行行列走过去了,前面一整排鼓手,熟练地敲着鼓。后面跟着来的是一群拿着长弓和横弓的卫士。行列的带队人是一位教会的首长。惊奇的司法官不禁要问,这场面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人究竟是谁?   “这是西兰①的主教!”   “老天爷!主教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儿要这样做?”司法官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是主教!   司法官思索着这个问题,眼睛也不向左右看;他一直走过东街,走到高桥广场。通到宫前广场的那座桥已经不见了,他只模糊地看到一条很长的溪流。最后他遇见两个人,坐在一条船里。   “您先生是不是摆渡到霍尔姆去?”他们问。   “到霍尔姆去?”司法官说。他完全不知道他在一个什么时代里走路。”我要到克利斯仙码头、到小市场去呀!”   那两个人呆呆地望着他。   “请告诉我桥在什么地方?”他说。“这儿连路灯也没有,真是说不过去。而且遍地泥泞,使人觉得好像是在沼泽地里走路似的!”   的确他跟这两个船夫越谈越糊涂。   “我不懂得你们波尔霍尔姆的土话!”他最后生气地说,而且还把背掉向他们。他找不到那座桥,甚至连桥栏杆也没有了。   “这里的情形太不像话!”他说。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时代会像今晚这样悲惨。   “我想我还是叫一辆马车吧!”他想,可是马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一辆也看不见。”我看我还是回到皇家新市场去吧,那儿停着许多马车;不然的话,我恐怕永远走不到克利斯仙码头了。”   现在他向东街走去。当他快要走完的时候,月亮忽然出来了。   “我的天,他们在这儿搭了一个什么架子?”他看到东门的时候说。东门在那时代恰恰是在东街的尽头。   最后他找到一个门。穿过这个门,他就来到我们的新市场,不过那时它是一片广大的草地,草地上有几簇灌木丛,还有一条很宽的运河或溪流在中间流过去。对面岸上有几座不像样的木栅,它们是专为荷兰来的船长们搭起来的,因此这地方也叫做荷兰草地。   “要么我现在看到了大家所谓的虚无乡,要么我大概是喝醉了,”司法官叹了口气说。“这到底是什么呢?这到底是什么呢?”   他往回走,心中想自己一定是病了。他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更仔细地看看街上的房子。这大多数都是木房子,有许多还盖着草顶。   “不成,我病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不过只喝了一杯混合酒!不过这已经够使我醉了;此外拿热鲑鱼给我们下酒也的确太糟糕。我要向女主人——事务官的太太抗议!不过,假如我回去,把实际情况告诉他们,那也有点可笑,而且他们有没有起床还是问题。”   他寻找这家公馆,可是没有办法找到。   “这真可怕极了!”他叫起来。“我连东街都不认识了。一个店铺也没有。我只能看到一些可怜的破屋子,好像我是在罗斯基尔特或林斯德特一样!哎呀,我病了!这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可是事务官的公馆在什么地方呢?它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不过里面还有人没睡。哎呀,我是病了!”   他走到一扇半开的门前,灯光从一个隙缝里射出来。这是那时的一个酒店——一种啤酒店。里面的房间很像荷尔斯泰因的前房②。有一堆人,包括水手、哥本哈根的居民和一两个学者坐在里面。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他们对于这位新来的客人一点也不在意。   “请您原谅,”司法官对着向他走来的老板娘说,“我有点不舒服!您能不能替我雇一辆马车,把我送到克利斯仙码头去?”   老板娘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然后用德文和他讲话。   司法官猜想她大概不会讲丹麦文,因此把他的要求又用德文讲了一遍。他的口音和他的装束使得老板娘相信他是一个外国人。她马上懂得了他有些不舒服,因此倒了一杯水给他喝。水很咸,因为那是从外边井里取来的。   司法官用手支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思索着在他周围所发生的一些怪事情。   “这是今天的日历吗?”当他看到老板娘把一大张纸撕掉的时候,为了要打破沉寂,他说。   她不懂得他的意思,不过她把这张纸递给了他。这是一张描绘诃龙城上空所常见的一种幻象的木刻。   “这是一张非常老的东西呀!”司法官说。他看到这件古物,感到非常高兴。“您怎样弄到这张稀有的古画的?虽然它代表一个寓言,但是它是非常有趣的!现在人们把这些常见的幻象解释成为北极光;可能它是由电光所形成的!”   坐在他身旁和听他讲话的人,都莫明其妙地望着他。其中有一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摘下帽子,做出一种很庄严的表情,说:   “先生,足下一定是当代的一位大学者!”   “哦,岂敢!”司法官回答说,“我所了解的只不过是一知半解,事实上这些事情大家都应该知道的!”   “Modestia③是一种美德!”这人说。“不过我对于您的说法很觉得Mihisecusvidetur④;但我很希望能不下这个Judici-Um⑤。”   “请问我现在很荣幸地得以交谈的这位先生是作何贵干?”司法官问。   “敝人是一个神学学士。”这人回答说。   这句回答对于司法官说来已经够了,他的头衔与他的服装很相称。他想,这一定是一个老乡村教师——一位像我们在尤兰⑥还能碰得见的怪物。   “此地的确并不是LOCUSDOCENDI⑦,”这人说。“但我希望足下多发表一点意见来启发我们。足下的古典书籍一定读得不少。”   “唔,不错,”司法官说。“我是喜欢读有用的古典著作的;不过我也喜欢读近代的著作——只是《每日故事集》⑧是一本例外;老实讲,这类书我们太多了。”   “《每日故事集》?”我们的学士问。   “是的,我指的是一般的流行小说。”   “原来如此!”这人微笑了一下,“这些书写得很聪明,宫里的人都喜欢读。皇上特别喜欢读关于伊文及哥甸先生的传奇。这书描写亚瑟王及其圆桌骑士的故事。他常常跟大臣们把这故事作为谈笑的资料⑨。”   “这本书我倒还没有读过!”司法官说,“这一定是海贝尔格所出版的一本新书了。”   “不对,”学士说,“这书并不是由海贝尔格出版的,而是由高得夫里·冯·格曼⑩出版的。”   “真的?他就是作者本人吗?”司法官问。“这是一个很老的名字!这不也是丹麦第一个印刷所的名字吗?”   “是的,他是我国印刷业的始祖。”这人回答说。   谈话一直进行得还不坏。这时另外有一位开始谈到从前流行过一两年的瘟疫:他指的是1484年的那次瘟疫。司法官以为他是在谈霍乱病,所以他们的谈话还勉强可以进行下去。   1490年的海寇战争离那时还没有多久,因此他们自然也要谈到这个题目。他们说:英国的海盗居然从船坞里把船都抢走了。司法官亲身经历过1801年的事件,因此他也理直气壮地提出反英的意见。除此以外,谈话进行得可不太好:每一分钟总有一次抬杠。那位了不起的学士不禁有些糊涂起来:司法官的最简单的话语在他听来不是显得太粗鲁,就是太荒唐。他们互相呆望着。事情一僵的时候,学士就讲起拉丁文来。他以为这样别人就可以懂得他的话了;不过事实上这一点用也没有。   “现在您的感觉怎样?”老板娘问,把司法官的袖子拉了一下。   现在他恢复了记忆力:在他刚才谈话的时候,他把先前所发生的事情完全忘记了。   “我的天!我是在什么地方?”他说。他一想起这个问题就觉得头昏。   “我得喝点红葡萄酒!蜜酒和卜列门啤酒也好。”有一位客人说,“请您也来跟我们一起喝吧。”   这时两个女孩子走进来了,其中一个戴着一顶有两种颜色的帽子。她们倒出酒来,行了曲膝礼。司法官的背上冷了半截。“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说。但是他不得不和他们一起喝酒。他们对这位好先生非常客气,弄得他简直不晓得怎样办才好。有一个人说他醉了,他对这句话没有丝毫的怀疑,他要求他们替他喊一辆“德洛西基”⑾来。于是大家就以为他在讲莫斯科方言了。   他从来没有跟这样一群粗鲁和庸俗的人混在一起过。   他想:这真叫人相信这个国家退化到野蛮时代了。“这真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   不过,在这同时,他的灵机一动,想要钻进桌子底下,偷偷地爬到门那儿溜出去。但是当他刚刚一爬到门口的时候,别人就发现了他的活动。大家抱住他的双脚。这时,也算是他的运气,他的一双套鞋被拉掉了——因此整个的幻景也就消逝了。   司法官现在清楚地看见他面前点着一盏很亮的灯,灯后面有一幢大房子。他认识这房子和它周围的别的房子。这就是我们大家所知道的东街。他躺在地上,双脚正对着大门。看门人坐在他对面,在打盹。   “我的天!难道我一直是躺在街上做梦么?”他说。“是的,这是东街!真是光明快乐,丰富多采!可怕得很,那杯混合酒居然把我弄得那样醉!”   两分钟以后,他坐进了一辆马车,向克利斯仙码头驰去。   他把他刚才经历过的不安和苦恼思索了一下,他不禁衷心地称赞幸福的现实——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我们这个时代虽然缺点不少,比起他刚才进入的那个时代究竟好得多。   你看,司法官的想法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①丹麦全国分做三大区,西兰(Sjaelland)是其中的一区。   ②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Schteswig-Holstein)是德国北部的一个州。荷尔斯泰因的前房是一种宽大的房间,里面的陈设全是些粗大的家具、箱子和柜子等。   ③拉丁文,“谦虚”的意思。   ④拉丁文,“不以为然”的意思。   ⑤拉丁文,“判断”的意思。   ⑥尤兰(Jutland)是丹麦的一个省份。   ⑦拉丁文,“文教地区”的意思。   ⑧《每日故事集》(Hverdagshistorierne)是丹麦作家GyllembourgEhrensvurd的第一部小说。   ⑨亚瑟王的圆桌骑士是在欧洲流传很广的关于一群骑士的冒险故事。这儿是指丹麦国王汉斯与他的一个喜欢读这故事的朝臣奥托·路德的一段对话。国王汉斯说:“这本书里所描写的伊文和哥甸先生真是了不起的骑士,像这样的骑士现在再也找不到了!”奥托·路德回答说:“如果还有像亚瑟王那样的国王,当然可以找到像伊文和哥甸那样的骑士的!'(见丹麦作家荷尔堡著《丹麦王国史》)   ⑩这是汉斯王朝的丹麦第一个印刷匠。他在1495年出版的《丹麦诗韵》(DenDanskeRimkronike)是第一部用丹麦文印的书。   ⑾“德洛西基”(Droshky)是过去俄国的一种马车。   3.守夜人的故事   “咳,这儿有一双套鞋!”守夜人说。“这一定是楼上的那位中尉的套鞋。恰恰放在门边!”   这位老实人倒是很想按按门铃,把套鞋交给原主的,因为楼上的灯还是亮着。不过他不愿意把屋子里的人吵醒,所以就不这样做了。   “穿上这样一双东西一定很暖和!”他说。“皮子是这样柔软!”鞋子恰恰适合他的脚。”这个世界也真是滑稽!中尉现在可能已经在他温暖的床上睡了,但是你相信他会睡吗?他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呢。他真是一个幸福的人!他既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他每天晚上总是去参加一个什么晚会。我希望我能像他,这样我也可以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了!”   当他说出了他的愿望以后,他所穿上的这双套鞋就立刻产生效果:这个守夜人在身体和思想方面就变成了那位中尉。他现在是在楼上的房间里,手指间夹着一小张粉红色的纸,纸上写的是一首诗——中尉亲手写的一首诗,因为人们在一生中谁都有过富有诗意的一瞬间。如果一个人把这一瞬间的思想写下来,那么他就可说是在作诗了。下面是中尉写的诗:   “让我发财吧!”   “让我发财吧!”我祈祷过好几次,   那时我不过是一两尺高的孩子。   让我发财吧!我要成一个军官,   戴上羽毛,穿起制服,挂上宝剑。   后来我居然也当上了军官,   可是很不幸,我一直没有发财!   上帝呀,请您伸出援助的手来!   有天晚上——我是既幸福又年青,   一个七岁的姑娘吻了我的嘴唇,   因为我是一个拥有故事和童话的富人,   可是说到钱财,我仍然是穷得要命。   不过孩子对于童话却非常欢迎,   所以我很富有,只是,唉,没有钱,   我们的上帝清清楚楚知道这一点!   我仍向上帝祈祷:”让我发财吧!”   那个七岁的姑娘现在已经长大。   她是那么美丽、聪明和善良;   唯愿她知道我心中对她的向往,   唯愿她对我好,像从前那样。   但是我很穷,不敢对她表示:   这就是我们的上帝的意旨!   只要我发财,过得舒服和愉快,   我也就不在纸上写下我的悲哀。   我热恋的人啊,如果你对我了解,   请读这首诗——它代表我的青春时代。   不过最好你还是对我不要了解,   因为我很穷,前途是一团漆黑——   愿我们的上帝祝福你!   是的,当一个人在恋爱的时候,他会写诗的,不过头脑清醒的人不至于把这种诗印出来罢了。这位中尉是正在恋爱和穷困之中,而且他的恋爱还是一个三角——也可以说是一个打碎了的幸福的四角的一半。中尉尖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因此他把头靠着窗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街上那个穷苦的守夜人比我要快乐得多。他不知道我所谓的‘穷困’。他有一个家、一个老婆和许多孩子——他们为他的苦恼而流眼泪,为他的快乐而欢笑。啊!如果我能变成他,我会比现在要幸福得多,因为他的确比我幸福!”   在一瞬间,守夜人又恢复到守夜人的原状。原来他是由于“幸运的套鞋”的魔力才变成中尉的;我们已经知道他并不感到满意,而情愿回复他的本来面目。因此守夜人又变成了守夜人。   “这真是一个丑恶的梦!”他说,“但是也够滑稽。我觉得我曾经变成了楼上的中尉,但这并不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我想念我的老婆和孩子们,他们这时正准备着大批的吻,要把我亲个半死。”   他又坐下来,点点头。这梦并不马上在他的思想中消逝,因为他脚上仍然穿着那双套鞋。这时天上有一颗流星滑落下来了。   “它落下来了!”他说。”但是落也落不完的,多着呢。我倒想更仔细地瞧瞧这些东西,特别是这一轮月亮,因为它不会从手里滑走的。我的女人经常替一位大学生洗衣服,那位大学生常常说,我们死了以后,就从这颗星飞到那颗星。这话并不可靠,不过,假如真是这样,那倒也很妙。如果我能飞到那儿去,即使我的躯壳躺在楼梯上,我也不在乎。”   在这世界上,有些话我们说出来的时候,必须万分谨慎,尤其是当我们穿上了”幸运的套鞋”的时候。请听听发生在守夜人身上的故事吧。   就我们人说来,我们差不多都知道蒸汽输送东西是多么迅速;这种事我们已经在铁道上或在海上的轮船中试验过。但是跟光线的速度比起来,这不过只等于树懒①的动作或蜗牛的爬行罢了。光比最快的骏马还要快1900万倍,可是电的速度更要快。死不过是我们心中所受到的一种触电,被解放了的灵魂,骑在电的翅膀上,就可以远走高飞。太阳只须八分和几秒钟就可以走完将近两亿里的路程。灵魂骑上电力,要走同样的路程,只须几秒钟就够了。就解放了的灵魂说来,各种行星之间的距离,不会比我们住在同一城市中的朋友的房子之间的距离大,甚至于还不会比住在近邻的朋友的房子之间的距离大。不过在人间的世界里,除非我们像守夜人一样穿上了“幸运的套鞋”,我们的心一触电,我们就永远跟身体分家了。   在几秒钟之内,守夜人走了72.8万里,到月亮上面去了。我们知道,组成月球的物质比我们的地球要轻得多,而且还很柔软,像刚下的雪一样。他来到一群数不清的山组成的大环形山——我们早就在麦特勒博士②所绘的月球图上看到这些环形山——他来到其中的一座山上。你也看到过的吧?在这一环大山当中,有一个像锅一样的深坑,它凹下去有八九里深。坑下面有一个城市。它的形状很像装在玻璃杯里的水中的蛋白;这儿的尖塔、圆屋顶和像船帆一样的阳台,浮在透明的、稀薄的空气中,也是同样地轻,同样地白。我们的地球浮在他的头上像一个火红的大球。   他马上看见了许多的生物。这些东西无疑就是我们所谓的“人类”了,不过他们的样子跟我们显然不同。他们也说一种语言,但是谁也不能指望守夜人的灵魂能够听懂。但是他居然听懂了。   守夜人的灵魂懂得月球上居民的语言,而且懂得很透彻。关于我们的地球他们争论了一番,他们怀疑地球上能不能住人,地球上的空气对于聪明的月球上的居民说来一定是太厚,不适宜于居住。他们认为只是月球上才能有生物,而且月球才是最初人类所居住的地方。③   不过我们还是回到下界的东街去,看看守夜人的躯壳是怎样吧。   他坐在楼梯上,一点生气也没有。他的晨星④已经从他的手里落下来了,他的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月亮,寻找他那个正在月亮里游览的诚实的灵魂。   “现在是几点钟了,守夜人?”一个路过的人问。不过守夜人一声也不回答。于是这人就轻轻地把他的鼻子揪一下,这使他失去了平衡。他的躯壳直直地倒下来——他死了。揪他鼻子的人这时感到非常害怕起来。守夜人是死了,而且也僵了。这事被报告上去,并且也经过了一番研究。第二天早晨这尸体被运到医院里去。   如果这灵魂回来而到东街去找它的躯壳,结果又找不到,那可真是一桩有趣的笑话啦!很可能它会先到警察署去,随后到户口登记处去,因为在这些地方他可以登记寻找失物。最后它可能会找到医院里去。不过我们也不必担心,当灵魂自己处理自己事情的时候,它是很聪明的。使得灵魂愚蠢的倒是这具躯壳。   我们已经说过,守夜人的躯壳已经被抬到医院里去了,而且还被运到洗涤间去了。人们在这儿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先脱掉他的套鞋。这么一来,灵魂就回来了。它直接回到躯壳上来,这人马上就活转来了。他坦白地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夜。你就是送给他两块钱,他也不愿意再尝试这种事情。不过现在一切都已成了过去。   在这同一天,他得到许可离开医院,不过他的套鞋仍然留在那儿。   ①这是中、南美洲所产的一种动物。它的举动迟钝,常常待在树上不动。   ②麦特勒(JohanHeinrichvonMadler,1794-1874)是德国的一位天文学家。   ③这篇故事里关于月球上的事情是出于想象的,其实月球上没有水和空气,也没有生物和居民。   ④这是守夜人用的一种木棒,它的头上有一颗木雕的晨星。   4.伟大的一刻、一次朗诵、一件极不平常的旅行   哥本哈根的每个居民都知道哥本哈根佛列得里克医院的大门的样子。不过,也许有少数不住在哥本哈根的人会读到这个故事,所以我们不妨把它描写一番。   医院是用一排相当高的栅栏和街道隔开的。不过这些粗铁杆之间的距离很宽,据说有些很瘦的实习医生居然能从栅栏中挤出去,而在外面溜达一番。身体最不容易挤出去的一部分是脑袋。在这种情形下,小脑袋是幸运的了——这也是世界上常见的事情。作为一个介绍,这叙述已经够了。   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此人的头脑从生理上说,是颇为伟大的——这天晚上恰巧值班。雨在倾盆地下着;不过,虽然有这种不便,他仍是想出去——哪怕出去一刻钟也行。他觉得自己没有把这事情告诉门房的必要,特别是他现在可以从栅栏中间溜出去。守夜人留下的那双套鞋正放在那儿。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一双“幸运的套鞋”。像这样的阴雨天,它们对他是很有用的,所以他就穿上了。现在的问题是:他能不能从这铁栅栏中间挤出去,因为他从来没有试过。现在他就站在这儿。   “我的天,我真希望能把头挤出去!”他说。虽然他的头非常笨重,但是他马上就轻松愉快地把头挤出去了。这大概是套鞋听懂了他的愿望的缘故。不过现在他的身躯也得挤出去才成。然而这却办不到。   “噢,我太胖了!”他说。“我起初还以为我的脑袋最糟糕哩!现在我的身体却挤不出去了。”   他现在又希望把头缩回来,可是行不通。他只能自由地动动脖子,别的都办不到,他当时的一个感觉是要发脾气,接着他的心情就低落到了零点。“幸运的套鞋”造成这样一个可怕的局面,而且不幸的是,他自己也没有产生一个解脱自己的愿望。没有。他只是想挣脱,结果是寸步难移。雨在倾盆地下着;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的手又够不到门铃,那么他怎样能获得自由呢?他怕自己不得不在这儿待到第二天早晨。那时人们就可以去叫一个铁匠来,把栅栏锉断。不过这不是立即就可以办到的。对面学校的男孩子不久就要起床,水手区的居民也将会到来,特别来看他被圈在枷里的样子。这么一来,跑来看他的人比去年看角力比赛的人恐怕还要多了。   “哎呀!血冲进我的脑袋,我要发疯了!是的,我要发疯了!啊,我希望得到自由,那么我的头痛也就可以好了。”   这句话他应该早点说才好。他刚一说出了他的想法,他的脑袋就自由了。他赶快往里跑,“幸运的套鞋”所造成的这番恐怖已经把他的头弄昏了。   不过我们不要以为事情就这么完结。糟糕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晚上过去了,第二天也接着过去了,谁也没有来寻找这双套鞋。   晚间加尼克街上的小剧场里有一个表演会,戏院里已经挤满了人。在节目中有一个新诗朗诵的项目。我们听吧。诗是这样的:   姨妈①的眼镜   我的祖母是出名的聪明,   在“古时候”她准会被烧焚②。   她知道古往今来的许多事情,   能看出下一年会有什么发生。   一直看到“第四十年”——真不简单,   但她对于这事总是秘而不宣。   明年究竟有哪些事情重要?   一点也不错,我都想知道:   我的命运、艺术、世事和国家,   但是我的祖母却一言不发。   我只好逼她,这办法倒生效:   她沉默一会,马上就发牢骚。   这牢骚简直等于对牛弹琴,   我是一个被她惯坏了的人!   “你的心愿这次我让你满足,”   她说,一面把眼镜交给我。   “拿着它随便到什么地方,   只要有许多上等人在场;   你可以随便观察什么人:   你看人只须用我的眼镜。   相信我的话吧,他们显出来   像摊在桌上被人玩的纸牌:   它们可以预言未来的事情。”   我说了声谢谢,就跑去实验,   但是,哪里有最多的人出现?   在朗利尼吗?这儿容易伤风。   在东街吗?咳!这儿泥泞太重!   在戏院吗?这地方倒很愉快,   它晚间的节目演得很不坏。   我来了!让我介绍我的姓名;   请准许我带来姨妈的眼镜   来瞧瞧你们——请不要走开!   我要看看你们像不像纸牌。   我凭纸牌预言我们时代的特点——   如果你们同意,你们就不必发言。   我感谢你们,我请你们吃饭,   我们现在可以来观看观看。   我要对你、我和王国作预言,   我们现在瞧瞧这纸牌上有什么出现。   (于是他戴上眼镜。)   嗨,一点也不错!我要大笑!   呀,假如你们能亲眼瞧瞧!   这儿花牌的数目真是不少,   还有美人,完全是一整套。   那些黑东西就是黑桃和梅花,   ——我现在要仔细地观察一下。   我看到一位了不起的黑桃姑娘,   方块贾克占据了她的整个思想。   这景象真使我感到陶醉!   这家的钱财有一大堆,   还有客人来自世界各地,   但我们不一定感到兴趣。   至于国会?我们正有时间瞧瞧!   不过这类的事儿你将会读到。   我多讲话就会使报纸感到不安,   因为这样我就打破了他们的饭碗。   至于剧院?它的创造?趣味?格调?   不,我不愿跟经理把关系弄糟。   至于我的前途?这是自己的事情,   咳,你知道,我对于它是多么关心!   我观看——我不敢说出我看到了什么,   不过事情一发生你就会听到结果。   我们在这儿哪一位是最幸运?   最幸运?我们可容易得出结论!   这就是……不对,这容易引起反感!   也很可能弄得许多人不安!   谁活得最长?这位先生,还是夫人?   不成,这不是可以随便讲的事情!   我作预言吗?不好,不好,不好!   你看,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一开口就要得罪人,我真感到难办!   我还不如瞧瞧他们的思想和信念,   凭我全套预言的本领,再作一次发现。   各位相信吗?不,还是请各位发表意见。   各位心中有数:我们快要无结果而散。   你们都知道,我说的话全是无稽之谈。   可尊敬的列位,我要告辞,   我要感谢你们的好意。   这首诗念得非常好,朗诵者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实习医生也坐在听众之中。他似乎已经把他前天晚上的遭遇忘记得一干二净。他还是穿着那双套鞋,因为谁也没有来寻找它们。   街上既然很脏,它们对他仍然很有用处。   他似乎很喜欢这首诗。诗中的意思使他感到兴趣:他倒很想有这么一副眼镜呢。也许,一个人把它戴上,就可以看出别人的内心吧。因此他觉得,能够观察出人的心,比起能推测来年所要发生的事故来要有趣得多。未来的事情迟早总会知道,而人的内心却是永远没有办法推测的。   “我现在倒想看看坐在前一排的那些绅士和淑女们:假如一个人真能够直接进到他们心里去的话!是的,那一定是一个空洞,一种店铺之类的东西。咳,在这店铺里,我的眼睛可以痛快地张望一番!那位太太的心无疑地将会是一个大时装店!这位太太的心是一个空店,但把它扫空一次也没有什么害处。可是货物齐全的店铺大概也不少。啊,对了!”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有一个店,里面全是头等的货色,不过它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店员。这是它唯一的缺点!我从许多店里听到这么一句话:‘请进来吧!’啊,我希望我可以走进去,像一个小小的思想钻进心里去一样!”   他这种思想马上得到套鞋的反应。这位实习医生立刻就不见了;他在前一排坐着的观众的心里开始做了一个不平常的旅行,他所经过的第一颗心是一位太太的心。但是他立刻就觉得他走进一个畸形躯体的治疗所:在这里面医生取下身上的石膏模子,改正身体的形态。他现在就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墙上挂着许多畸形肢腿的石膏模型。所不同的是,在治疗所里,模型是在病人来了以后才铸出来的;而在这颗心里,却是在没有病的人走了以后,才把这些模型铸出来和保存下来,因为这都是一些女朋友的模型——她们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缺陷都在这儿保存了下来。   他马上又钻进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心里去。但是他觉得这颗心像一座神圣的大教堂;神龛里有一个纯洁的白鸽子在飞翔。他很自然地想跪下来,但是却不得不走开,到另一颗心里面去。他仍然能听到教堂琴楼里的琴声,同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更好、更新的人。他觉得自己并不是没有资格走进第二个圣殿里去——这是一个蹩脚的顶楼,里面住着一个生病的母亲。温暖的太阳光从窗子射进来,美丽的玫瑰花在屋顶上的一个小木箱里对她点着头,两只天蓝色的小鸟在唱着儿时的欢乐的歌,这时生病的母亲正在为她的女儿祈福。   现在他匍匐地爬进一个屠夫的摆满了东西的店里去。他所看到的只是肉,什么别的东西也没有。这是一位有钱有势的绅士的心,他的名字可以在名人录里找得到。   现在他钻进这位绅士的太太的心里去:这颗心是一个东倒西歪的旧鸽子笼。丈夫的肖像被当做一个风信鸽来使用。它安装在门上——这门随着丈夫的转动而开合。   于是他走进了一个全是镜子的小室——像我们常常在罗森堡宫殿中所看到的那种小室。不过这些镜子可以把形象放得特别大。在地中央,像达赖喇嘛一样,坐着房主人的渺小的”我”。他在欣赏着自己的伟大。   随后他觉得好像走进了一个装满了尖针的小针盒。他想:“这一定是一位老小姐的心了!”可是事实上并不是如此。这是一位戴着许多勋章的年轻军官——一个所谓好心肠的聪明人。   当这位实习医生从头排最后一个人的心里钻出来的时候,他颇感到有些儿混乱。他没有办法集中思想,他以为这是因为他的幻想太丰富,才会这样胡思乱想。   “我的老天爷!”他叹了一口气,“我一定快要发疯了。这儿热得要命:血都涌向我的脑子里来了!”这时,他忽然记起了头天晚上的事情:他的脑袋怎样被嵌在医院的栅栏的两根铁柱子中间,拔不出来。   “我的病一定是这样得来的,”他想。“我一定要早点想个办法。洗一次俄国澡可能有好处。我希望自己现在就躺在浴室最高的一层板上。”   马上他就躺在蒸气浴室的高板子上;不过他是穿着衣服、皮鞋和套鞋躺在那儿的。热烘烘的水点从天花板上滴到他的脸上。   “唏!”他叫起来,同时跳下来去洗淋浴。   侍者看见这样一位衣服整齐的人去洗淋浴,不禁大笑起来。   这位实习医生的神智还相当清楚,他说:“我为了打赌才这样做呀!”当他回到房间里去以后,他在颈项上贴了一块膏药,在背上也贴了一块膏药,想把他的疯狂吸收掉。   第二天早晨他感到背上非常酸痛——这就是他从“幸运的套鞋”那儿得到的收获。   ①这首打油诗的title是说姨妈(Moster)的眼镜,但诗中却又说是祖母(Bed-Stemoder)的眼镜。大概安徒生信手写来,把主题忘记了。   ②在欧洲封建时代,巫婆被认为是魔鬼的使者,常常被放在柴堆上烧死。这儿是说,祖母太聪明了,会被人认为是巫婆。   5.一位录事的变化   那个守夜人,我们一定还没有忘记掉;他忽然记起了自己曾经看到、并且送进医院里去的那双套鞋。他现在来要把它们取走。不过,那位中尉既不接收它们,而街上也没有任何人认领。所以他只好把它们送到警察署去。   “这倒很像我的一双套鞋,”一位录事先生看到这双无人认领的东西时说。于是他把它们放在他自己的一双套鞋旁边。   “恐怕只有比鞋匠还锐利的眼睛才能把这两双套鞋区别开来。”   “录事先生,”一个听差的说,手中拿着几张文件。   录事掉过身来,跟这人说了几句话。他说完了以后,又掉过身来再看看这双套鞋。这时他就认不清究竟左手的一双是他的呢,还是右手的一双是他的。   “那打湿了的一双一定是我的,”他想。但是他的想法错了,因为这是“幸运的套鞋”。难道警察就不会把东西弄错吗?他把套鞋穿上,在衣袋里塞了几份文件,在胁下也夹了几份文件——因为他要带回家去读,以便摘出其中的要点。但是今天是星期天的早晨,而且天气很好。他想,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去散散步,对于身体是有好处的。因此他就去了。   你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出这样一个安静和勤快的年轻人。我们很愿意叫他去散散步。他坐的时间太长,散散步对他是有好处的。起初他只是迈着步子,什么东西也不想,所以这双套鞋就没有机会来施展它的魔力了。   他在路上遇见一个熟人——一个年轻的诗人。这诗人告诉他说,他明天就要开始一个夏季旅行。   “咳,你又要走了吗?”录事说。“你是一个多么幸福和自由的人啊!你想到什么地方去就到什么地方去。像我们这样的人脚上都拖着链子。”   “而这链子是系在面包树上的!”诗人回答说。“但是你不须为将来担忧。等你老了,你就可以领到养老金呀!”   “比较起来,还是你痛快,”录事说。“坐下来写诗一定是极愉快的事情。大家都恭维你,同时你也是你自己的主人。啊,天天坐着背些法院里的琐碎文件,你试试看!”   诗人摇了摇头;录事也摇了摇头;每个人都保留着自己的意见。他们就这样分手了。   “诗人们都是一批怪人!”录事说。“我倒也希望进入到他们的境界里——自己也做一个诗人!我肯定不会像他们一样,光写些发牢骚的诗。对于一个诗人说来,今天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春天日子啊!空气是意外地新鲜,云彩是那么美丽,花木发出多么香的气息!是的,几年来我没有过像现在这一忽儿的感觉。”   我们已经知道,他成了一个诗人。这个改变的过程并不是很突然的;如果人们以为诗人跟别的人不同,那是很愚蠢的想法。在普通人当中,有许多人的气质比那些公认的诗人还更富有诗意呢。他们的差别是,诗人有更强的理智记忆力:他能牢牢地保持住感情和思想,直到它们清楚明白地形成字句为止,一般人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不过从一个平常的气质转变为一个天才,无论如何要算得是一个转变过程。录事现在就在经历这个过程。   “多么醉人的香气呵!”他说。“这真叫我想起洛拉姑姑家的紫罗兰来!是的,那是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闻到的!天啦,我好久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善良的老小姐!她住在交易所后面。不管冬天的气候是怎样寒冷,她总是在水里培养一根枝条和几根绿芽。当我把一个热铜板贴在结了冰花窗的玻璃上来融化出一个视孔的时候,看见她的紫罗兰盛开了。这是一个可爱的景象。外面的运河上,船只都冻结在冰里,船员们都离去了;只有一只尖叫的乌鸦是唯一留下的生物。后来,当春风吹起的时候,一切又活跃起来了。人们在欢呼和喊声中把冰层打开了;船也上了油,桅杆也配上了索具,于是它们便向海外的国家开去。但是我仍然留在这儿,而且永远留在这儿,坐在警察署里,让别人好领取护照到外国去旅行。这就是我的命运。啊,这就是生活!”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他忽然又停住了,“我的天老爷!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思想和感觉!这一定是春天的气息在作怪!它既使人激动,又使人感到愉快!”   他把手伸到衣袋里掏出文件。“这些东西现在可以分分我的心,”他说,同时让自己的眼睛在第一页上溜。“西格卜丽思夫人——五幕悲剧,”他念着。“这是怎么一回事?这还是我亲手写的字呢。难道我写了这部悲剧吗?散步场上的阴谋;或者,忏悔的日子——歌舞喜剧。我从什么地方弄到这些东西呢?一定是别人放进我的衣袋里的。现在又有一封信!”   是的,这是剧院的经理写来的。剧本被拒绝了,而且信里的字眼也很不客气。   “哼!哼!”录事说,同时在一个凳子上坐下来。他的思想是那么活跃,他的心是那么温柔。他不自觉地扯下长在近旁的一朵花。这是一朵很普通的小雏菊。一个植物学家要花几堂课才能对我们讲得清楚的东西,这朵花只须一分钟就解释清楚了。它讲出它出生的经过,它讲出太阳光的力量——太阳光使它细巧的叶儿展开,发出香气。于是他想起了生活的斗争;这斗争也同样唤醒我们胸中的情感。阳光和空气都是花儿的爱人,不过阳光是更被爱的一位。它把面孔掉向阳光,只有当阳光消逝了的时候,花儿才卷起叶子,在空气的拥抱中睡过去。   “只有阳光才使我显得漂亮!”花儿说。   “但是空气使你呼吸!”诗人的声音低语着。   他身旁站着一个小孩子,用一根棍子在一条泥沟里敲打,弄得几滴泥水溅到树枝上去了。于是录事就想到,水滴里几百万看不见的微生物也必定被溅到空中去了。依照它们体积的比例,它们的情形也正像我们人类被扔到高空中的云块里去一样。当录事想到这一点,以及他的思想中所起的整个变化的时候,他就微笑了。   “我是在睡觉,同时也是在做梦!一个人很自然地做起梦来,而同时又知道这是一场梦——这该是多么稀奇的事情啊!我希望明天醒来以后,还能把这一切记得清清楚楚。我有一种稀有的愉快的感觉。我现在什么东西都看得清楚!我觉得自己的头脑非常清醒!不过,我知道,明天如果我能记得某些情景的话,我一定会觉得这是幻想;但是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一切聪明和美丽的东西,正如妖精藏在地底下的钱一样,人们只能在梦中听到和谈到。当一个人得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是豪华和富贵的;不过在阳光下检查一下,它们就只是石头和干枯的叶子罢了。啊!”   他叹了一口气,颇有点牢骚的情绪。他把在树枝间跳跃着的、唱着歌的几只小鸟儿凝望了一阵,说:   “它们比我幸福得多。飞翔是一种愉快的艺术。那些生而就能飞的动物真是幸运!是的,如果我会变成任何东西的话,我就希望变成这样一只百灵鸟!”   不一会儿他的上衣后裾和袖子就联到一起,变成一双翅膀了。他的衣服变成了羽毛,套鞋变成了雀爪。他亲眼看到这变化的过程,他内心里不禁大笑起来。“唔,我现在知道了,我是在做梦,不过以前我从来没有梦得这么荒唐。”于是他飞到那些绿枝间去,唱起歌来。但是他的歌声中没有诗,因为他诗人的气质现在已经没有了。这双套鞋,像一个办事彻底的人一样,在一个固定的时间里只做一件事情。他希望做一个诗人,他就成了一个诗人了。现在他希望做一只小鸟;但是既然成了一只鸟,他以前的特点就完全消失了。   “这也真够滑稽!”他说。”白天我坐在警察署的枯燥乏味的公文堆里,夜间我就梦见自己在飞来飞去,成了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里的一只百灵鸟。一个人倒真可以把这故事写成一部通俗的喜剧呢。”   现在他飞到草地上来了。他把头掉向四边望,同时用嘴啄着一根柔软的草梗。草梗与他的身体相比,似乎和北非洲棕榈树枝的长短差不多。   这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他的四周马上又变成了漆黑的夜。他似乎觉得有一件巨大的物体落到头上来——这是水手住宅区的一个孩子向这只百灵鸟头上抛过来的一顶大帽子。一只手伸进帽子里来了,把录事的背和翅膀抓住,弄得他不得不唧唧喳喳地叫起来。他感到一阵惊恐的时候,大声地叫道:   “你这个无礼的混蛋!我是警察署的书记呀!”   可是这声音在孩子的耳中听来只不过是一阵“唧唧!喳喳!”罢了。他在鸟儿的嘴上敲了两下,带着他走了。   在一个小巷里小孩碰见另外两个孩子。这两个人,就出身说,是属于受过教养的那个阶级的;可是就能力讲,他们是属于学校中最劣的一等。他们花了八个银毫把这只小鸟买走了。因此这位录事就被带回到哥本哈根,住进哥得街上的一个人家里去。   “幸好我是在做梦,”录事说,“否则我就真要生气了。起先我是一个诗人,现在我却成了一只百灵鸟!是的,这一定是诗人的气质使我转变成为这只小动物的。这也真算是倒霉之至,尤其当一个人落到小孩子手中去了的时候。我倒希望知道这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呢。”   孩子把他带到一个非常漂亮的房间里去。一个微笑着的胖太太向他们走来。她把这只百灵鸟叫做一只普通的田野小鸟,不过当她看到他们把它带来的时候,她并不感到太高兴。她只让这小鸟在这儿待一天,而且他们还得把它关进窗子旁的那只空笼子里去。   “也许它能逗得波贝高兴一下吧,”她继续说,望着一只大绿鹦鹉笑了一下。这鹦鹉站在一个漂亮铜笼子里的环子上,洋洋得意地荡来荡去。   “今天是波贝的生日,”她天真地说,“因此应该有一个普通的田野小鸟来祝贺他。”   波贝一句话也不回答;他只是骄傲地荡来荡去。不过一只美丽的金丝鸟——他是去年夏天从他温暖芬芳的祖国被带到这儿来的——开始高声地唱起来。   “多嘴的!”太太说,马上把一条白手帕蒙在笼子上。   “唧唧!吱吱!”雀子叹了一口气,”她又在大发雷霆。“叹了这口气以后,他就不再做声了。   录事——或者引用太太的话,一只田野的小鸟——是关在靠近金丝鸟的一个雀笼里,离鹦鹉也不远。波贝所会说的唯一的人话——而且这话听起来也很滑稽——是:“来吧,让我们像一个人吧。”他所讲的其他的话语,正如金丝鸟的歌声一样,谁也听不懂。只有变成了一只小鸟的这位录事,才能完全听懂他的朋友的话语。   “我在青翠的棕榈树下飞,我在盛开的杏树下飞!”金丝鸟唱着。“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在美丽的花朵上飞,在风平浪静的海上飞——那儿有植物在海的深处波动。我也看见许多可爱的鹦鹉,他们讲出许多那么长、那么有趣的故事。”   “这都是一些野鸟,”鹦鹉回答说。“他们没有受过教育。来吧,让我们像一个人吧——为什么不笑呢?如果太太和所有的客人们都能发笑,你也应该能发笑呀。对于幽默的事情不能领会,这是一个很大的缺点。来吧,让我们像一个人吧。”   “你记得那些美丽的少女在花树下的帐篷里跳舞吗?你记得那些野生植物的甜果子和清凉的果汁吗?”   “啊,对了!”鹦鹉说,“不过我在这儿要快乐得多。我吃得很好,得到亲热的友情。我知道自己有一个很好的头脑,我再也不需要什么别的东西了。让我们像一个人吧!你是人们所谓的一个富有诗意的人,但是我有高深的学问和幽默感。你有天才,可是没有理智。你唱着你那一套自发的高调,弄得人头昏脑涨,难怪人家要打你。人家却不能这样对待我,因为他们付出了更高的代价才得到我呀。我可以用我的尖嘴引起他们的重视,唱出一个‘味兹!味兹!味兹!’的调子!来吧,现在让我们像一个人吧!”   “呵,我温暖的、多花的祖国呵!”金丝鸟唱着。“我歌颂你的青翠的树林,我歌颂你的安静的海湾——那儿的树枝吻着平滑如镜的水面。我歌颂我的一些光彩的兄弟和姊妹的欢乐——他们所在的地方长着‘沙漠的泉水’①!”   “请你不要再唱这套倒霉的调子吧!”鹦鹉说。“唱一点能够叫人发笑的东西呀!笑声是智力发达的最高表现。你看看一只狗或一匹马会不会笑!不,它们只会哭;只有人才会笑。哈!哈!哈!”波贝笑起来,同时又说了一句老话:“让我们像一个人吧。”   “你这只灰色的丹麦小雀子,”金丝鸟说,“你也成了一个俘虏!你的森林固然是很寒冷的,但那里面究竟还有自由呀。快飞走吧!他们刚好忘记关你的笼子;上面的窗子还是开着的呀。飞走吧!飞走吧!”   录事就这样办了,他马上飞出笼子。在这同时,隔壁房间半掩着的门嘎吱地响了一下,一只家猫目光闪闪地偷偷走了进来,在他后面追赶。金丝鸟在笼里激动地跳着,鹦鹉拍着翅膀,同时叫着:”让我们像一个人吧。”录事吓得要死,赶快从窗子飞出去,飞过一些屋子和许多街道。最后他不得不休息一会儿。   对面的一幢房子他似乎很面熟。它有一个窗子是开着的,所以他就飞进去了。这正是他自己的房间,便在桌子上栖息下来。   “让我们像一个人吧!”他不知不觉地仿着鹦鹉的口气这样说了。在这同时,他恢复到他录事的原形。不过他是坐在桌子上的。   “我的天老爷!”他叫了一声,”我怎么到这儿来了,睡得这么糊涂?我做的这场梦也真够混乱。这全部经过真是荒唐透顶!”   ①指“仙人掌”。   6.幸运的套鞋所带来的最好的东西   第二天大清早,当录事还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人在他的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这是住在同一层楼上的一位邻居。他是一个研究神学的学生。他走进来了。   “把你的套鞋借给我穿穿好吗?”他说,“花园里很潮湿,但是太阳却照得非常美丽。我想在那儿抽几口烟。”   他穿上了套鞋,马上就到花园里去了。这儿只长着一棵李树和一棵梨树。就是这样一个小花园,在哥本哈根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学生在小径上走来走去。这正是6点钟的时候。街上已经响起了邮差的号角声。   “啊,游历!游历!”他叫出声来。“这是世界上一件最快乐的事情!这也是我的最高愿望,我的一些烦恼的感觉,也就可以没有了。可是要游历必须走得很远!我很想去看看美丽的瑞士,到意大利去旅行一下,和——”   是的,很幸运,套鞋马上就发生了效力,否则他可能还想得更远,也使我们想得更远。他现在在旅行了。他和其他八位旅客紧紧地偎在一辆马车里,到达了瑞士的中部。他有点儿头痛,脖子也有点儿酸,脚也在发麻,因为套鞋把两只脚弄得又肿又痛。他是处在一个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他右边的衣袋里装着旅行支票,左边的衣袋里放有护照,胸前挂着一个小袋,里面紧紧地缝着一些金法郎,他每次睡着的时候,就梦见这三样财产之中有一件被人扒走了。于是他就像在发热似的惊醒过来:他的第一个动作是用手做了一个三角形的姿势:从左摸到右,再摸到他的胸前,看看他的这些财产是不是还存在。雨伞、帽子和手杖在他头顶上的行李网里摇来摇去,几乎把人们的注意力从那些动人的风景吸引走了。   他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唱出至少一位我们认识的诗人曾经在瑞士唱过的、但是还没有发表过的歌来:   这风景很优美,正合我的心愿,   在这座可爱的勃朗峰①的面前。   待在这儿欣赏欣赏,很是痛快,   假如你带着足够的钱到这儿来。   周围的大自然是伟大、庄严、深沉的。杉树林看起来像长在深入云霄的石崖上的石楠花簇。现在开始下雪了,风吹得很冷。   “噢!”他叹了一口气,“如果我们在阿尔卑斯山的另一边,气候就应该是夏天了,同时我也可以把我的旅行支票兑出钱来了;我老是为这张纸担忧,弄得我不能享受瑞士的风景。啊,我希望我现在是在山的另一边!”   他马上就在山的另一边的意大利境内了——在佛罗伦萨和罗马之间。夕阳照耀下的特拉西门涅湖②,看起来像是青翠的群山中一泓金色的溶液。汉尼拔在这儿打败了佛拉米尼乌斯,葡萄藤在这儿伸出绿枝,安静地互相拥抱着;路旁一丛芬芳的桂树下有一群可爱的、半裸着的孩子在放牧一群黑炭一般的猪。假如我们能把这风景描绘出来,大家一定要欢呼:“美丽的意大利!”但是这位神学学生和马车里的任何客人都没有说出这句话。   有毒的苍蝇和蚊蚋成千成万地向车里飞来。他们用桃金娘的枝条在空中乱打了一阵,但苍蝇照旧叮着他们。车里没有一个人的脸不发肿,不被咬得流血。那几匹可怜的马儿,看起来简直像死尸。苍蝇蜂拥似的叮着它们。只有当车夫走下来,把这些虫子赶掉以后,情况才好转了几分钟。   现在太阳落下来了。一阵短促的、可是冰凉的寒气透过了整个的大自然。这一点也不使人感到痛快,不过四周的山丘和云块这时染上了一层最美丽的绿色,既清爽,又光洁——是的,你亲眼去看一下吧,这会比读游记要好得多!这真是美,旅行的人也都体会到这一点,不过——大家的肚皮都空了,身体也倦了,每一颗心只希望找一个宿夜的地方。但是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大家的心思都花在这个问题上,而没有去看这美丽的大自然。   路伸向一个橄榄林:这使人觉得好像是在家乡多结的柳树之间经过似的。正在这块地方有一座孤零零的旅店。有一打左右的残废的乞丐守在它面前。他们之中最活泼的一位看起来很像饥饿之神的、已经成年的长子。其余的不是瞎子就是跛子,所以他们得用手来爬行。另外有些人手臂发育不全,手上连手指也没有。这真是一群穿上了褴褛衣服的穷困的化身。   “老爷,可怜可怜穷人吧!”他们叹息着,同时伸出残废的手来。   旅店的老板娘,打着一双赤脚,头发乱蓬蓬的,只穿着一件很脏的紧身上衣,来接待这些客人进来。门是用绳子系住的;房间的地上铺着砖,可是有一半已经被翻起来了。蝙蝠在屋顶下面飞,而且还有一股气味——   “好吧,请在马厩里开饭吧!”旅客中有一位说,“那儿人们起码可以知道他所呼吸的是什么东西。”   窗子都大开着,好让新鲜空气流进来,不过,比空气还要快的是伸进来的一些残废的手臂和一个老不变的声音:“老爷,可怜可怜穷人吧!”墙上有许多题词,但一半以上是对“美丽的意大利”不利的。   晚饭开出来了。这是一碗清水淡汤,加了一点调味的胡椒和发臭的油。凉拌生菜里也是这同样的油。发霉的鸡蛋和烤鸡冠算是两样最好的菜。就连酒都有一种怪味——它是一种可怕的混合物。   晚间大家搬来一堆箱子放在门后挡着门,并且选出一个人来打更,好使其余的人能睡觉。那位神学学生就成了更夫。啊,这儿是多么沉闷啊!热气在威逼着人,蚊蚋在嗡嗡地叫,在刺着人。外边的穷人们在梦中哭泣。   “是的,游历是很愉快的,”神学学生叹了一口气说,“我只希望一个人没有身躯!我希望身躯能躺着不动,让心灵去遨游!无论我到什么地方去,我总觉得缺乏一件什么东西,使我的心不快——我所希望的是一件比此刻还要好的什么东西。是的,某种更美好的东西——最好的东西。不过这在什么地方呢?这究竟是什么呢?在我心里,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东西:我想要达到一个幸运的目的——一个最幸运的目的!”   他一说完这话,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来了。长长的白窗帘挂在窗上,屋子中央停着一具漆黑的棺材。他是在死的睡眠中,在这棺材里面,他的愿望达到了:他的身躯在休息,他的精神在遨游。索龙③曾说过:任何人在还没有进棺材以前,不能算是快乐的。这句话现在又重新得到了证实。   每具尸体是一个不灭的斯芬克斯④。现在躺在我们面前这个黑棺材里的斯芬克斯所能讲的也不外乎活人在两天前所写下的这段话:   坚强的死神呵!你的沉默引起我们的害怕,   教堂墓地的坟墓是您留下的唯一记号。   难道我的灵魂已经从雅各的梯子跌下,   只能在死神的花园⑤里变成荒草?   世人看不见我们最大的悲凄!   啊你!你是孤独的,一直到最后。   这颗心在世上所受到的压力,   超过堆在你的棺材上的泥土!   这屋子里有两个人影在活动。她们两人我们都认识:一位是忧虑的女神,一位是幸运的使者。她们在死人身上弯下腰来察看。   “你看到没有?”忧虑的女神说,“你的套鞋带给了人间什么幸福?”   “最低限度它把一项持久的好处带给在这儿睡着的人。”   幸运的使者说。   “哦,你错了!”忧虑的女神说,“他是自动去的,死神并没有召他去。他还没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完成他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任务!我现在要帮他一点忙。”   于是她把他脚上的那双套鞋拉下来。死的睡眠因而也就中止了。这位复苏的人站起来。忧虑的女神走了,那双套鞋也不见了;无疑地,她认为这双套鞋是她自己的财产。   ①勃朗峰(Mont-Blanc)是欧洲南部的阿尔卑斯山脉的主峰,在法国和意大利之间,高达4807米。   ②特拉西门涅湖是意大利中部的一个大湖,公元217年,原来驻扎在西班牙的迦太基军队,在汉尼拔将军领导下,在这里打败了罗马帝国的大将佛拉米尼乌斯(Ellaminius)。   ③索龙(Solon,公元前633-前559)是古代希腊七大智者之一。   ④斯芬克斯是指希腊神话中的一个怪物。它的头像女人,身体像狮子,还有两个翅膀。它对路过的人总是问一个富有哲学意味的谜语,猜不出的人就被它吞掉。   ⑤指墓地。

3、旅伴:

  可怜的约翰奈斯真是非常难过,因为他的父亲病得很厉害,不容易再好起来。这间小房子里只住着他们两人,此外,没有别人。桌上的灯已经快要灭了,夜已经很深了。   “约翰奈斯,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病中的父亲说,“我们的上帝会在这个世界里帮助你的!”于是他庄严地、慈爱地望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就死了;好像是睡着了似的。约翰奈斯哭起来,他在这个世界上现在什么亲人也没有了,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没有姊妹,也没有兄弟。可怜的约翰奈斯!他跪在床面前,吻着他死去的父亲的手,流了很多辛酸的眼泪,不过最后他闭起眼睛,把头靠在硬床板上睡去了。   这时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看到太阳和月亮向他鞠躬,看到他的父亲又变得活泼和健康起来,听到他的父亲像平常高兴的时候那样又大笑起来。一位可爱的姑娘——她美丽的长发上戴着一顶金王冠——向约翰奈斯伸出手来。他的父亲说:“看到没有,你现在得到一位多么漂亮的新娘?她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姑娘!”于是他醒了,这一切美丽的东西也消逝了。他的父亲冰冷地、僵直地躺在床上,再没有别的人跟他们在一起。可怜的约翰奈斯!   死者在第二周就埋葬了。约翰奈斯紧跟在棺材后面送葬;从此以后他再也看不见这个非常爱他的、慈祥的父亲了。他亲耳听见人们把土盖在棺材上,亲眼看到棺材的最后的一角。不过再加上一铲土,就连这一角也要不见了。这时他悲恸到了万分,他的心简直好像要裂成碎片。人们在他的周围唱起圣诗,唱得那么美丽,约翰奈斯不禁流出眼泪来。他大声地哭起来;在悲哀中哭一下是有好处的。太阳在绿色树上光耀地照着,好像是说:“约翰奈斯!你再也不会感到悲哀了,天空是那么美丽,一片蓝色,你看见了吗?你的父亲就在那上面,他在请求仁慈的上帝使你将来永远幸福!”   “我要永远做一个好人,”约翰奈斯说,“好使我也能到天上去看我的父亲;如果我们再见面,我们将会多么快乐啊!我将有多少话要告诉他啊!他将会指许多东西给我看;他将会像活在人世间的时候一样,把天上许多美丽的东西教给我。哦,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事啊!”   约翰奈斯想着这些情景,像亲眼看见过似的,他不禁笑起来。在这同时,他的眼泪仍然在脸上滚滚地流。小鸟们高高地栖在栗树上,唱道:“唧喳!唧喳!”虽然它们也参加了葬礼,却仍然很高兴;不过它们知道得很清楚,死者已经上了天,并且还长出了翅膀——这些翅膀比它们的还要宽广和美丽得多;他现在是幸福的,因为他生前曾经是一个好人。它们都为他高兴。约翰奈斯看到它们从绿树林里向广大的世界飞去,他自己也非常想跟它们一起飞。但是他先做了一个木十字架竖在他父亲的坟墓上。当他晚间把十字架送去时,坟墓上已经装饰着沙子和花朵——这都是一些陌生人做的,因为这些人都喜欢这位死去了的亲爱的父亲。   第二天大清早约翰奈斯把他的一小捆行李打好,同时把他继承的全部财产——五十块钱和几个小银币——扎进他的腰带里。他带着这点东西走向这个茫茫的世界。但是他先到教堂墓地去看看父亲的坟,念了《主祷文》①;于是他说:“再会吧,亲爱的爸爸!我要永远做一个好人。你可以大胆地向好心肠的上帝祈祷,请他保佑我一切都好。”   约翰奈斯在田野上走。田野里的花儿在温暖的太阳光中开得又鲜艳、又美丽。它们在风中点着头,好像是说:“欢迎你到绿草地上来。你看这儿好不好?”但是约翰奈斯掉转头又向那个老教堂望了一眼;他小时候就是在那里受洗礼的,他每个星期天跟父亲一道在那里做礼拜,唱赞美诗。这时他看到教堂的小妖精,高高地站在教堂塔楼上的一个窗洞里。他戴着尖顶小红帽,把手膀弯上来遮住脸,免得太阳射着他的眼睛。约翰奈斯对他点点头,表示告别。小妖精也挥着红帽,把手贴在心上,用手指飞吻了好几次,表示他多么希望约翰奈斯一切都好,能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约翰奈斯想,在这个广大而美丽的世界里,他将会看到多少好的东西啊。他越走越远——他以前从来没有走过怎样远的路。他所走过的城市,他所遇见的人,他全都不认识。他现在来到遥远的陌生人中间了。   第一天夜里他睡在田野里的一个干草堆下,因为他没有别的床。不过他觉得这也很有趣;就是一个国王也不会有比这还好的地方。这儿是一大片田野,有溪流,有干草堆,上面还有蔚蓝的天;这的确算得是一间美丽的睡房。开着小红花和白花的绿草是地毯,接骨木树丛和野玫瑰篱笆是花束,盛满了新鲜清水的溪流是他的洗脸池。小溪里的灯芯草对他鞠躬,祝他“晚安”和“早安”。高高地挂在蓝天花板下的月亮,无疑的是一盏巨大的夜明灯,而这灯决不会烧着窗帘。约翰奈斯可以安安心心地睡着;他事实上也是这样。他一觉睡到太阳出来,周围所有的小鸟对他唱着歌:“早安!早安!你还没有起来吗?”   做礼拜的钟声响起来了,这是星期天;大家都去听牧师讲道,约翰奈斯也跟着一块儿去。他唱了一首圣诗,听了上帝的教义。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他受洗的那个老教堂里,跟父亲在一起唱圣诗。   教堂的墓地里有许多坟墓,有几座坟还长满了很高的草。约翰奈斯这时想起了父亲的坟墓:那一定也是跟这些坟墓一样,因为他不能去锄草和修整它。因此他坐下来拔去那些荒草,把倒了的十字架重新竖起来,把风吹走了的花圈又搬到坟上来。在这同时,他想:“现在我既然不在家,也许有人会同样照料我父亲的坟墓吧!”   教堂墓地门外有一个年老的乞丐。他拄着一根拐杖站着。约翰奈斯把他所有的几个银币全都给他了,然后带着愉快和高兴的心情继续向这茫茫大世界走去。   到晚间,天气忽然变得非常坏。约翰奈斯急忙去找一个藏身的地方,但是马上黑夜就到来了。最后他在一个山上找到了一座孤寂的小教堂。很幸运地,门还没有关。他轻轻地走进去了:打算在里面呆到暴风雨停息为止。   “我就在这个角落里坐下来吧!”他说:“我相当疲倦,需要休息一下。”于是他就坐下来了。他把双手合在一起,念了晚祷。外面正是雷鸣电闪,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就睡过去了,并且做起梦来。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不过暴风雨已经过去了,月亮穿过窗子向他照进来。教堂的中央停着一具开着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还没有埋葬的死人。约翰奈斯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的良心很平安;同时他也知道得很清楚,死人是不会害人的,能害人的倒还是活着的坏人。现在就有这样两个恶劣的人。他们就站在死人的旁边。这死人是停在教堂里,等待埋葬的。他们想害他一下,不让他睡在棺材里,而要把他扔到教堂门外去——可怜的死人啊!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约翰奈斯问,“这是不对的,恶劣的。看耶稣的面子,让他休息吧。”   “废话!”这两个恶人说。“他骗了我们呀!他欠我们的钱,一直没有还;现在他又忽然死掉了,我们连一毛钱也收不回来!我们非报复他一下不可;我们要叫他像一只狗似的躺在教堂门外!”   “我所有的钱还不到五十块大洋,”约翰奈斯说,“这是我所继承的全部遗产,可是我愿意把这钱送给你们,只要你们能老老实实地答应我让这个可怜的死人安静地睡着。没有钱我也可以活的。我年富力强,有一双健壮的手,一双健壮的脚,而且上帝也会帮助我的。”   “好吧,”这两个丑恶的人说,“只要你能还他的债,我们当然可以放开他的,你尽管放心好了!”于是他们就把约翰奈斯所给的钱都接过来,大笑了一阵,觉得他太老实,随后他们就走开了。他把死人在棺材里放好,同时把死人的手合在一起。他说了一声“再会”,就很满意地走进一个大森林里去。   周围有月光从树枝之间射进来,他看到许多可爱的小山精在快乐地玩耍。他们对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们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只有坏人才看不惯小山精。他们有些还没有手指那样粗,他们长长的金发是用金梳子朝上扎着的。他们成双成对地骑着树叶和长草上的露珠摇来摇去。有时露珠一滚,他们就跌到长草之间的空隙里去了。这就使得其他的小山精大笑大叫起来。这真是好玩极了!他们唱着歌。约翰奈斯一下子就听出这都是他小时候学过的那些美丽的歌儿。戴着王冠的杂色蜘蛛,正在灌木林之间织着长长的吊桥和宫殿;当微小的露珠落到它们身上的时候,它们就像月光底下发亮的玻璃,直到太阳升起来时才不是这样。这时小山精就钻进花苞里去,风把他们的吊桥和宫殿吹走,它们成为一面大蜘蛛网,在空中飘荡。   约翰奈斯这时走出了树林。他后面有一个人在高声喊他:“喂,朋友!你到什么地方去呀?”   “到广大的世界里去!”约翰奈斯说,“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我是一个穷苦的孩子;但是上帝会帮助我!”   “我也要到广大的世界里去,”这陌生人说,“我们两人一块儿走好吗?”   “很好!”约翰奈斯说。于是他们就一起走了。不多久他们就建立起很好的友情,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人。不过约翰奈斯发现这陌生人比自己聪明得多,他差不多走遍了全世界,什么事情都知道。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他们在一株大树下坐下来吃早餐。正在这时候,来了一个老太婆。咳!她的年纪才老呢。她拄着一根拐杖走路,腰弯得很厉害。她的背上背着一捆在树林里捡来的柴。她的围裙兜着东西,约翰奈斯看出里面是凤尾草杆子和杨柳枝。当她走近他们的时候,一只脚滑了一下。于是她大叫一声,倒下来了,因为她——可怜的老太婆——跌断了腿!   约翰奈斯马上就说,他们应该把这老太婆背着送回家去。不过这陌生人把背包打开,取出一个小瓶子,说他有一种药膏可以使她的腿立刻长好和有气力,使她可以自己走回家去,好像没有跌断过腿一样。但是,他要求她把她兜在围裙里的三根枝条送给他。   “那么你得到的酬劳就不小了!”老太婆说,同时很神秘地把头点了一下。她不愿意交出这几根枝条来,但是她又觉得腿断了,躺在这儿也不太舒服。因此她只好把这几根枝条送给他了。当他把药膏一涂到她腿上的时候,老太婆马上就站起来,走起路来比以前更有劲。这药膏的效力真不小,但是它在药房里是买不到的。   “你要这几根枝条有什么用呢?”约翰奈斯问他的旅伴。   “它们是三把漂亮的扫帚呀,”他回答说,“我就喜欢这些玩意儿,因为我是一个古怪的人。”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   “你看天阴起来了,”约翰奈斯指着前面说,“那是一大堆可怕的乌云!”   “你错了,”旅伴回答说,“那不是云块,那是高山呀。那是壮丽的大山。你一爬上山就钻进云层和新鲜的空气中去了。请相信我,这才是奇观呢!明天我们就可以走进这些山里去了!”   不过这些山并不是像我们所看到的那样近。他们要走一整天才能到达。山上的黑森林长得很高,把天都遮着了;有些石头真大,跟整个的城市差不多。爬上这些山真是一趟艰难的旅程。因此约翰奈斯和他的旅伴就到一个旅店里歇下来,打算好好地休息一晚,养好了精神准备明天再旅行。   这个旅店的客厅里坐着许多人,因为有一个人在演木偶戏。这人刚刚布置好了一个小舞台,大家坐在它的周围,准备看戏。坐在顶前面的是一个胖胖的老屠夫;他占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他有一只大哈巴狗,噢!它的样子才凶呢!它坐在他旁边。它像所有看戏的人一样,把眼睛睁得斗大。   现在戏开演了。这是一出好戏,戏中有国王和王后。他们坐在华丽的皇位上,每人头上戴一顶金王冠;他的衣服后面拖着一条长长的后裾,因为他们有钱可以这样摆阔。装了玻璃眼睛和大把胡子的漂亮木偶,站在门边开门和关门,使新鲜空气可以流进屋子里来。这是一出逗人喜欢的戏。一点也不悲惨。不过——正当那位王后立起来要走过舞台的时候——真是天晓得,不知那个哈巴狗的心里想着什么东西——胖屠夫没有抓住这只狗,它忽然跳上舞台,一口把王后纤细的腰咬住,同时说:“咬呀,咬呀!”这真吓人啦!   演这出戏的人真可怜;他吓得不成样子。他替这个王后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她是他的一个最可爱的木偶,而现在这个丑恶的哈巴狗却把她的头咬掉了。不过大家散了以后,跟约翰奈斯一同来的那个陌生人说,他可以把她修好。于是他把他的小瓶子取出来,把药膏涂到木偶身上——这就是把那个老太婆跌断了的腿子治好过的药膏。木偶一涂上了药膏,马上就复原了。坠的,她甚至还可以自己动着手脚,再也不要人牵线了。这木偶现在好像是一个活人似的,只是不能说话罢了。木偶戏老板现在非常高兴,因为他不必再牵着木偶了。她可以自己跳舞。这一点别的木偶都做不到。   夜深了。旅店的客人都上床去睡了。这时有一个人发出可怕的叹息声来。叹息声一直没有停,旅店的人都起来,要看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人。演木偶戏的人跑到他的小剧场去,因为叹息声正是从那儿来的。所有的木偶,包括国王和他的随员们在内,都乱七八糟地滚作一团:原来是他们在可怜伤心地叹气。他们的玻璃眼睛在发呆,因为他们也希望像王后一样,能够涂上一点儿药膏,使自己动起来。王后马上跪到地上,举起她美丽的王冠,恳求说:“我把这送给你!不过请在我的丈夫和使臣们的身上涂点药膏!”   可怜的剧场和木偶们的老板,不禁哭起来,因为他真是替他们难过。他马上跟旅伴说,只要他能把他四五个最漂亮的木偶涂上一点药膏,他愿意把第二天晚上演出的收入全部送给他。不过旅伴说他什么也不需要,他只是希望得到这人身边挂着的那把剑。他得到了这剑以后,就在六个木偶身上擦了药膏。这六个木偶马上就跳起舞来,而且跳得很可爱。在场的女子们——真正有生命的、人间的女子——也不禁一同跳起舞来了。马车夫跟女厨子跳舞,茶役跟女侍者跳舞。所有的客人,所有的火铲和火钳也都跳起舞来了。不过后面的这两件东西一开始跳就跌交。是的,这是欢乐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约翰奈斯和旅伴就离开大家了,他们爬上高山,走过巨大的松树林。他们爬得非常高,下边的教堂尖塔看起来简直像绿树林中的小红浆果。他们可以望到很远、望到许多许多里以外他们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约翰奈斯从来没有在这个可爱的世界里一眼看到这么多的美景。太阳温暖地照着;在新鲜蔚蓝色的空中,他听到猎人在山上快乐地吹起号角。他高兴得流出眼泪,不禁大声说:“仁慈的上帝!我要吻您,因为您对我们是这样好,您把世界上最美的东西都拿给我们看!”   旅伴也停下来,合着双手,朝着浸在温暖阳光中的森林和城市望。在这同时,他们的上空响起一个美丽的声音:他们抬头看见空中有一只大白天鹅在飞翔。这鸟儿非常美丽;它在唱歌——他们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听见任何鸟儿唱过歌。不过歌声慢慢地、慢慢地消沉下去:鸟儿垂下头,慢慢地落到他们脚下——这只美丽的鸟儿就躺在这儿死了。   “这鸟儿的两只翅膀真漂亮,”旅伴说,“又白又宽,是很值钱的。我要把它们带走。有一把剑是很有用的,你现在可知道了吧?”   于是他一下就把死天鹅的翅膀砍下来了,因为他要把它们带走。   他们两人在山中又走了许多许多里路。后来他们看到一个很大的城市。城里有一百多尊塔,这些塔体像银子一样反射着太阳光。城中央有一座美丽的大理石宫殿。它的屋顶是用赤金盖的,国王就住在里面。   约翰奈斯和他的旅伴不愿立刻就进城,他们停在城外的一个旅店里,打算换换衣服,因为他们希望走到街上去的时候,外表还像个样子。旅店的老板告诉他们说,国王是一个有德行的君主,从来不伤害任何人。不过他的女儿,糟糕得很,是一个很坏的公主。她的相貌是够漂亮的——谁也没有她那样美丽和迷人——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是一个恶毒的巫婆,许多可爱的王子在她手上丧失了生命。任何人都可以向她求婚,这是她许可的。谁都可以来,王子也好,乞丐也好——对她都没有什么分别。求婚者只须猜出她所问的三件事情就得了。如果他能猜得出,他就可以和她结婚,而且当她的父亲死了以后,他还可以做全国的国王。但是如果他猜不出这三件事情,她就得把他绞死,或者砍掉他的脑袋!这个美丽的公主是那么坏和恶毒啦!   她的父亲——这位老国王——心里非常难过。不过他没有办法叫她不要这样恶毒,因为他有一次答应过决不干涉任何与她的求婚者有关的事情——她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每次一个王子来猜答案,想得到这位公主的时候,他总是失败,结果不是被绞死便是被砍掉脑袋。的确,他事先并不是没有得到警告的他很可以放弃求婚的念头。老国王对于这种痛苦和悲惨的事情,感到万分难过,所以每年都要花一整天的工夫和他所有的军队跪在地上祈祷,希望这个公主变好,可是她却偏偏不愿意改好。老太婆在喝白兰地的时候,总是先把它染上黑色②才吞下去,因为她们感到悲哀——的确,她们再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丑恶的公主!”约翰奈斯说;“应该结结实实地把她抽一顿,这样对她才有好处。如果我是老国王的话,我要抽得她全身流血!”   这时外面有人听到这话,他们都喊“好”!公主正在旁边经过,她的确是非常漂亮的,所以老百姓一时忘记了她的恶毒,也对着她叫:“好!”十二个美丽的年轻姑娘,穿着白色的绸衣,每人手中拿着一朵金色的郁金香,骑着十二匹漆黑的骏马,在她的两旁护卫。公主本人骑着一匹戴着钻石和红玉的白马。她骑马穿的服装是纯金做的,她手中的马鞭亮得像太阳的光线。她头上戴着的金冠像是从天上摘下来的小星星,她的外衣是用一千多只美丽的蝴蝶翅膀缝成的。但是她本人要比她的衣服美丽得多。   约翰奈斯一看到她的时候,脸上就变得像血一样地鲜红。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公主的样子很像他在父亲死去的那个晚上所梦见的那个戴着金冠的美女子。他觉得她是那么动人,不禁也非常爱起她来。他说,他不相信她是一个恶毒的巫婆,专门把猜不出她的问题的人送上绞架或砍头。   “她既然准许每个人向她求婚,甚至最穷的乞丐也包括在内,那么我也要到宫殿里去一趟,因为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大家都劝他不要尝试这件事,因为他所得到的结果一定会跟别人一样。他的旅伴也劝他不要这样做,但是约翰奈斯认为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他把鞋子和上衣刷了,把脸和手也洗了,把他的美丽的黄头发也梳了。于是他独自进了城,直接向王官走去。   “请进吧!”约翰奈斯敲门的时候,老国王说。   约翰奈斯把门推开。老国王穿着长便服和绣花拖鞋来接见他。他的头上戴着王冠,一手拿着代表王权的王笏,一手拿着象征王权的金珠。“请等一下吧!”他说,同时把金珠夹在腋下,以便跟约翰奈斯握手。不过,当他一听到他的客人是一位求婚者的时候,他就开始抽咽地哭起来,他的王笏和金珠都滚到地上来了,同时不得不用睡衣来揩眼泪。可怜的老国王!   “请你不要来!”他说。“你会像别人一样,碰上祸害的。你只要看看就知道!”   于是他把约翰奈斯带到公主游乐的花园里去。那儿的情景才可怕呢!每一株树上悬着三四个王子的尸首。他们都是向公主求过婚的。但是他们都猜不出她所提的问题。微风一吹动,这些骸骨就吱格吱格地响起来,小鸟都吓跑了,再也不敢飞到花园里来。花儿都盘在人骨上;骷髅躺在花盆里,发出冷笑。这确实称得上是一个公主的花园。   “你可以在这里仔细瞧瞧!”老国王说。“你所看到的这些人的命运,也会是你的命运。你最好还是放弃你的念头吧。我感到很难过,因为我关心这一件事情。”   约翰奈斯把这和善老国王的手吻了一下;他说,结果会很好的,因为他很喜欢这位美丽的公主。   这时公主带着所有的侍女骑着马走进宫殿的院子。他们都走过去问候她。她的样子真是非常美丽。她和约翰奈斯握手。约翰奈斯现在比从前更爱她了——她决不会像大家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恶毒的巫婆。他们一起走进大厅里去,小童仆们端出蜜饯和椒盐核桃仁来款待他们。可是老国王感到非常难过;他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当然椒盐核桃仁对他说来也是太硬了。   他们约定好,第二天早晨约翰奈斯再到宫里来;那时法官和全体枢密大臣将到场来听他怎样回答问题。如果回答得好,他还要再来两次。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人能够通过第一关,因此他们都丧失了生命。   约翰奈斯对于自己的命运一点也不感到难过。他反而感到快乐。他的心目中只有这个美丽的公主,同时觉得仁慈的上帝一定会来帮助他的,不过是怎样帮助法,他一点也不知道,同时他也不愿意想这件事情。他边走边跳地回到旅店来——他的旅伴正在等他。   约翰奈斯说公主对他怎样好,公主是怎样美丽——他说得简直没有完。他渴望着第二天的到来,好到宫里去,碰碰自已猜谜的运气。不过旅伴摇摇头,非常难过。“我很喜欢你!”他说。“我们很可以在一起多呆一会儿,但是现在我却要失去你了!你,可怜的、亲爱的约翰奈斯!我真想哭一场,但是我不愿意扰乱你今晚的快乐心情,这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我们来欢乐吧,痛快地欢乐吧!明天早晨你走了以后,我再痛哭一番。”   市民马上都知道公主又有了一位新的求婚者,对老百姓来说,这当然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戏院都关上门,卖糕饼的老太婆在糖猪身上系一条黑纱,国王和牧师们在教堂里跪着祈祷。处处是悲悼的情绪,因为大家都觉得约翰奈斯的运气决不会比别的求婚者好多少。   晚上旅伴调了一大碗混合酒,对约翰奈斯说:“我们现在应该快乐一番,并且为公主的健康干杯。”不过约翰奈斯喝了两杯就想要睡,他的眼睛已睁不开,只好呼呼地睡去了。旅伴轻轻地把他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床上。夜深的时候,他把那两只从天鹅身上砍下的大翅膀取出来,系到自己的肩上,同时把那个跌断了腿的老太婆的一根最长的枝条装进自己的袋里。然后他就打开窗子,飞到城里去,一直飞向王宫。他在面对公主睡房的一个窗子下边的角落里坐下来。   全城都非常静寂。这时钟敲起来,时间是11点45分。窗子开了,公主穿着一件白色的长外衣,展开她的黑翅膀,越过城市的上空向一座大山飞去。旅伴隐去了自己的原形,她完全看不见他。他在公主后面跟着飞,用枝条抽打着她。枝条落到什么地方,血就流到什么地方。啊,这才算是空中旅行呢!风鼓起她的外衣,使它向四面张开,像一大片船帆。月光透射进去。   “冰雹真厉害!冰雹真厉害!”公主被枝条抽一下就这样叫一声。这对她是一个教训;最后她飞到山上,在山上敲了一下。这时好像天在打雷,山裂开了。公主走进去,旅伴也跟着走进去。谁也没有看见他,因为他是看不见的。他们走进一条又长又宽的通道,两边壁上发出奇异的光。这是因为壁上有一千多只发亮的蜘蛛的缘故;它们在上上下下地爬行着,散出火一样的彩霞。他们走进一个用金银砌成的大厅。墙上有向日葵那么大的红花和蓝花,射出光来。可是谁也不能摘下这些花,因为花梗全是些丑恶的、有毒的长蛇。事实上这些花朵就是它们喷出的火焰。天花板上全是发亮的萤火虫和拍着薄翅膀的天蓝色的蝙蝠。这情景真有些吓人。地中央设有一个王座。它是由四匹死马的骸骨托着的。这些死马的挽具全是血红的蜘蛛所组成的。王座则是乳白色的玻璃做的,它的坐垫就是一堆互相咬着尾巴的小黑耗子。华盖是一面粉红色的蛛网;它里面镶着许多漂亮的、像宝石一样的小绿苍蝇。王座上坐着一个老巫师。他丑恶的头上戴着一顶王冠,手中拿着一个王笏。他在公主的额上吻了一下,请她在他身边、在这贵重的王座上坐下来。于是音乐奏起来了。巨大的黑蚱蜢弹起独弦琴,猫头鹰用翅膀敲着肚皮——因为她没有鼓。这真是一个很妙的合奏!许多小黑妖精,戴着镶有鬼火的帽子,在大厅里跳舞。可是谁也看不见旅伴,因为他隐身在王座后面。他什么都听见了。朝臣们这时都进来了。他们都神气十足,不可一世。不过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些什么宝贝东西。他们原来是顶着几棵老白菜根的扫帚。魔法师只不过用魔力使它们有了生命,同时给它们穿上几件绣花衣服罢了。不过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在这儿只不过是摆摆场面。   跳了一阵舞以后,公主告诉魔法师说,她又有一位新的求婚者。她问他,明天这人来到宫里的时候,他觉得她应该叫他猜一个什么问题好。   “听着!”魔法师说,“我告诉你,你应该给他一件最容易的东西猜,这样他才想不到。你觉得你的一只鞋子怎样?这东西他一定是猜不着的。把他的头砍下来吧:不过请不要忘记明晚你来的时候,千万把他的眼珠带来,因为我想尝尝味道。”   公主弯腰行了礼,同时答应地决不会忘记那对眼珠。魔法师于是就打开山。她又飞回家去。不过旅伴在跟着她,同时用技条拼命抽她。她不禁大声叹气,说冰雹真厉害。她加速地飞,希望早点飞进窗子,回到睡房里去。旅伴飞回旅店的时候,约翰奈斯还在熟睡。他摘下翅膀,也躺到床上睡了,因为他已经很疲倦了。   当约翰奈斯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旅伴也起来了,并且说他昨夜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梦见公主和她的一只鞋子。因此旅伴就叫约翰奈斯问一问公主,她心里是不是在想一只鞋子!这正是他从山里魔法师口中所听到的东西。但是他一点也不把实情告诉约翰奈斯。他只是叫他问她是不是在想一只鞋子。   “我当然可以问她这件事,正如我可以问她任何别的事一样,”约翰奈斯说。“也许你的梦是有道理的,因为我一直相信,上帝会帮助我。不过我现在得向你告别了,因为如果我猜错了的话,我就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于是他们互相拥抱了一下。约翰奈斯走进城,直接到宫里去。大殿里挤满了人:裁判官都坐在靠椅上,而且还在脑袋后边垫了许多鸭绒枕头——因为他们有很多事情要费脑筋来想。老国王站起来,用一块白手帕措了一下眼睛。这时公主也进来了。她的样子比昨天还要漂亮。她很和气地向大家行礼,不过她对约翰奈斯伸出手来,说:“祝你平安!”   现在约翰奈斯要猜猜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东西。老天爷!她瞧着他的那副样儿真可爱,不过当她一听到他说出“一只鞋子”以后,她脸上立刻变得比粉笔还要惨白。她的全身发抖,但是这也解决不了问题,因为他猜对了!真想不到:老国王才高兴呢!他翻了一个跟头,样子真好看。所有在场的人都为他和约翰奈斯鼓掌——他是第一次猜中了的人!   旅伴听到这个圆满的结果,也感到很高兴。但是约翰奈斯合着双手,感谢仁慈的上帝——他下一次一定也会帮助他的。第二天他又得去猜。   这天晚上过得像昨天一样。当约翰奈斯睡着了的时候,旅伴仍旧跟在公主后面飞到山里去。他在路上把她拍得比上次还要厉害,因为这次他带着两根枝条。谁也看不见他,可是他什么都能听见。公主这次心里要想的是一只手套。旅伴把这事又作为一个梦告诉了约翰奈斯。因此约翰奈斯又猜中了。宫里的人全都非常高兴。所有的大臣,照上次他们看到国王翻跟头的那个样子,也都翻起跟头来。只有公主一个人躺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现在的问题是:约翰奈斯是不是第三次也能猜得中呢?如果他能猜中的话,他不仅有了这位美丽的公主,还可以在国王死后继承整个的王国哩。如果他猜不中,他就要丧失生命,而且那个魔法师还要把他的那一对美丽的蓝眼珠吃掉。   这天晚上约翰奈斯上床很早。他念了晚祷就安静地睡着了。不过旅伴照旧把翅膀系在背上,把宝剑挂在身边,拿起三根枝条,向宫中飞去。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风吹得厉害,连屋顶上的瓦都吹走了;花园里挂着骸骨的那些树,在暴风中像芦苇似地倒下来了。每秒钟都在闪电,雷声不停,好像只有这一个雷声整夜在响似的。这时窗子大开,公主向外飞出去了。她的面色像死人一样惨白,不过她仍然对这恶劣的天气发笑,觉得它还不够恶劣。她的白外衣在风中鼓动着,像一片大船帆。可是旅伴这次用三根枝条抽她,她的血直往地上滴,弄得她几乎没有气力再向前飞了。最后她好容易才飞到那个山上。   “冰雹和狂风真厉害!”她说。‘哦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飞过。”   “好事多磨!”魔法师说。   她把约翰奈斯第二天又猜中了的事情告诉他。如果他明天又猜中的话,那么他就胜利了,她将再也不能飞到山里来看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使魔法了,因此她现在感到非常难过。   “这次决不叫他猜中,”魔法师说。“我要找出一件叫他连做梦也想不到的东西,如果他再猜中的话,那么他简直是一个比我还要高明的魔法师了。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快乐一番吧。”   于是他拉着公主的双手,跟屋子里所有的妖精和鬼火一同跳起舞来。红蜘蛛也同样在墙上跳上跳下,好像有许多火红的花朵在射出火花似的。猫头鹰在击鼓,蟋蟀在吹萧管,黑蚱蜢在弹着独弦琴。这真是一个欢乐的舞会!   当他们舞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后,公主就不得不回家去了,否则宫里的人就要找她了。魔法师说他愿意送她回去,因为这样他又可以跟她在一起多呆一段时间。   他们在恶劣的天气中飞。旅伴把他的三根枝条都在他们背上抽断了。魔法师从来没有在这样厉害的冰雹中旅行过。他在宫殿前向公主告别,同时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心中想着我的头吧。”旅伴又听到了这句话。正在这时候,公主从窗子飞进她的睡房里去了。魔法师正要掉转身,旅伴就一把抓住他又长又黑的胡子,用剑把他的丑恶的脑袋砍下来,弄得魔法师连回头看他一下的机会都没有。他把他的尸体扔进海里去喂了鱼;至于他的脑袋,他只放进水里浸一下,然后把它包在湿手帕里,带回到旅店里来,接着他就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早晨他把手帕交给约翰奈斯,但是他说:在公主没有要他猜测她心中所想的东西以前,切记不要打开。   宫中的大殿里现在有许多人。他们紧紧地挤在一起,好像一大捆萝卜。裁判官坐在有柔软枕头的椅子上,老国王也换上了新衣服,金王冠和王笏也擦亮了,看起来非常漂亮。不过公主的面色惨白,她穿着一身深黑色的衣服,好像要去参加葬礼似的。   “我现在心里想着什么东西呢?”她问。约翰立刻打开他的手帕。当他看见魔法师难看的脑袋时,他自己也大吃一惊。所有在场的人也都吓了一跳,因为这实在太可怕了。不过公主坐着像一尊石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站起来,把手伸向约翰奈斯,因为他猜中了。她谁也不看,只是唉声叹气。她说:“你现在是我的主人了!今晚我们就举行婚礼吧。”   “这才叫我高兴呢!”老国王说。“这满足了我的心愿。”   所有在场的人都高呼:“万岁!”军乐队在街上奏起乐来,教堂的钟声响起来,卖糕饼的老太婆把糖猪身上的黑纱取下来,因为现在大家都非常快乐。三只烤熟了的整牛——肚里全填满了鸡鸭——现在放在市场中央,任何人都可以去割一块下来吃。喷泉现在流出美酒。老百姓只要到面包店去花一个毫子买一块面包,就可以同时得到六块甜面包的赠品——而且这些甜面包里还有葡萄干呢。   夜里整个城市亮得像白天一样。兵士放礼炮,孩子放鞭炮。宫里在举行宴会,喝酒,干杯和跳舞。绅士和小姐们在成对跳舞。就是住在很远的人都能听到他们的歌声——   这里有这么多的美女   她们个个都喜欢跳舞。   她们跳着《大鼓进行曲》,   美丽的姑娘哟,旋转吧!。   舞一步,又跳一步,   一直跳到鞋底落下。   然而这公主仍然是一个巫婆。她并不太喜欢约翰奈斯。这一点,旅伴早已料想到了,因此他给约翰奈斯三根天鹅翅上的羽毛,和一个装有几滴水的小瓶。他叫他在公主的床前放一个装满了水的澡盆,当公主要上床的时候,他可以把她轻轻一推,使她落到水里;他先把羽毛和瓶子里的水倒进去,然后把她按进水里三次;这样就可以使她失去魔力,热烈地爱起他来。   约翰奈斯照旅伴说的话办了。当他把公主按进水里的时候,她大叫了一声,同时变成了一只睁着亮眼睛的黑天鹅,在他的手下面挣扎。这天鹅第二次冒出水面的时候,就变成了白色,只是头颈上有一道黑圈;约翰奈斯向上帝祈祷,然后又把这天鹅第三次按进水里。这时它立刻又变成一个可爱的公主。她比以前还要美丽。她感谢他,她的眼里含着水汪汪的泪珠,因为他把附在她身上的魔力驱走了。   第二天老国王带着全体朝臣来了。盛大的庆祝会举运了一整天。旅伴是最后来的一位客人。他手里拄着手杖,背上背着行羹。约翰奈斯吻了他好几次,请他不要离开,请他和自己住在一起,因为约翰奈斯的幸福完全是他带来的。不过旅伴摇摇头,同时温和地、善意地说:“不行,我的时刻已经到了。我只不过是还清我的债务罢了。你记得两个坏人想要伤害的那具尸体吗?你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给他们,好叫死人能安静地睡在里面。我就是那个死人。”   说完以后他就不见了。   结婚的庆祝继续了一整个月。约翰奈斯和公主真诚地相亲相爱。老国王长时期过着愉快的日子;公主的孩子们骑在他的膝上,玩弄着他的王笏,后来约翰奈斯就成了整个国家的君主。   ①这是《圣经·新约全书·马太福音》里第六章九至十三节中的一段话。基督徒感谢上帝时都念这个祷告。   ②根据欧洲的习惯,黑色象征哀伤。

4、小意达的花儿:

  “我的可怜的花儿都已经死了!”小意达说。“昨天晚上他们还是那么美丽,现在他们的叶子却都垂下来了,枯萎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她问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学生。因为她很喜欢他。他会讲一些非常美丽的故事,会剪出一些很有趣的图案:小姑娘在一颗心房里跳舞的图案、花朵的图案,还有门可以自动开启的一个大宫殿的图案。他是一个快乐的学生。   “为什么花儿今天显得这样没有精神呢?”她又问,同时把一束已经枯萎了的花指给他看。   “你可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事情!”学生问,“这些花儿昨夜去参加了一个跳舞会啦,因此他们今天把头垂下来了。”   “可是花儿并不会跳舞呀,”小意达说。   “嗨,他们可会跳啦,”学生说,“天一黑,我们去睡了以后,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围着跳起来。差不多每天晚上他们都有一个舞会。”   “小孩子可不可以去参加这个舞会呢?”   “当然可以的,”学生说,“小小的雏菊和铃兰花都可以的。”   “这些顶美丽的花儿在什么地方跳舞呢?”小意达问。   “你到城门外的那座大宫殿里去过吗?国王在夏天就搬到那儿去住,那儿有最美丽的花园,里面有各种颜色的花。你看到过那些天鹅吗?当你要抛给它们面包屑的时候,它们就向你游来。美丽的舞会就是在那儿举行的,你相信我的话吧。”   “我昨天就和我的妈妈到那个花园里去过,”小意达说,“可是那儿树上的叶子全都落光了,而且一朵花儿都没有!它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呀?我在夏天看到过那么多的花。”   “它们都搬进宫里去了呀,”学生说。“你要知道,等到国王和他的臣仆们迁到城里去了以后,这些花儿就马上从花园跑进宫里去,在那儿欢乐地玩起来。你应该看看它们的那副样儿才好。那两朵顶美丽的玫瑰花自己坐上王位,做起花王和花后来。所有的红鸡冠花都排在两边站着,弯着腰行礼,它们就是花王的侍从。各种好看的花儿都来了,于是一个盛大的舞会就开始了。蓝色的紫罗兰就是小小的海军学生,它们把风信子和番红花称为小姐,跟她们一起跳起舞来。郁金香和高大的卷丹花就是老太太。她们在旁监督,要舞会开得好,要大家都守规矩。”   “不过,”小意达问,“这些花儿在国王的宫里跳起舞来,难道就没有人来干涉它们吗?”   “因为没有谁真正知道这件事情呀,”学生说,“当然喽,有时那位年老的宫殿管理人夜间到那里去,因为他得在那里守夜。他带着一大把钥匙。可是当花儿一听到钥匙响的时候,它们马上就静下来,躲到那些长窗帘后面去,只是把头偷偷地伸出来。那位老管理人只是说,‘我闻到这儿有点花香’;但是他却看不见它们。”   “这真是滑稽得很!”小意达说,拍着双手,“不过我可不可以瞧瞧这些花儿呢?”   “可以的,”学生说,“你再去的时候,只须记住偷偷地朝窗子里看一眼,就可以瞧见它们。今天我就是这样做的。有一朵长长的黄水仙花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她满以为自己是一位宫廷的贵妇人呢!”   “植物园的花儿也可以到那儿去吗?它们能走那么远的路吗?”   “能的,这点你可以放心,”学生说。“如果它们愿意的话,它们还可以飞呢。你看到过那些红的、黄的、白的蝴蝶吗?它们看起来差不多像花朵一样,它们本来也是花朵。它们曾经从花枝上高高地跳向空中,拍着它们的花瓣,好像这就是小小的翅膀似的。这么着,它们就飞起来啦。因为它们很有礼貌,所以得到许可也能在白天飞,它们不必再回到家里去,死死地呆在花枝上了。这样,它们的花瓣最后也就变成真正的翅膀了。这些东西你已经亲眼看过。很可能植物园的花儿从来没有到国王的宫里去过,而且很可能它们完全不知道那儿晚间是多么有趣。唔,我现在可以教你一件事,准叫那位住在这附近的植物学教授感到非常惊奇。你认识他,不是么?下次你走到他的花园里去的时候,请你带一个信给一朵花儿,说是宫里有人在开一个盛大的舞会。那么这朵花就会转告所有别的花儿,于是它们就会全部飞走的。等那位教授走到花园来的时候,他将一朵花也看不见。他决不会猜得出花儿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花儿怎么会互相传话呢?花儿是不会讲话的呀。”   “当然咯,它们是不会讲话的,”学生回答说,“不过它们会做表情呀。你一定注意到,当风在微微吹动着的时候,花儿就点起头来,把它们所有的绿叶子全都摇动着。这些姿势它们都明白,跟讲话一样。”   “那位教授能懂得它们的表情吗?”小意达问。   “当然懂得。有一天早晨他走进他的花园,看到一棵有刺的大荨麻正在那儿用它的叶子对美丽的红荷兰石竹花打着手势。它是在说:‘你是那么美丽,我多么爱你呀!’可是老教授看不惯这类事儿,所以他就马上在荨麻的叶子上打了一巴拿,因为叶子就是它的手指。不过这样他就刺痛了自己,所以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碰一下荨麻了。”   “这倒很滑稽,”小意达说,同时大笑起来。   “居然把这样的怪想头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一位怪讨厌的枢密顾问官说。他这时恰好来拜访,坐在一个沙发上。他不太喜欢这个学生,当他一看到这个学生剪出一些滑稽好笑的图案时,他就要发牢骚。这些图案有时剪的是一个人吊在绞架上,手里捧着一颗心,表示他曾偷过许多人的心;有时剪的是一个老巫婆,把自己的丈夫放在鼻梁上,骑着一把扫帚飞行。这位枢密顾问官看不惯这类东西,所以常常喜欢说刚才那样的话:“居然把这样的怪想头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全是些没有道理的幻想!”   不过,学生所讲的关于花儿的事情,小意达感到非常有趣,她在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花儿垂下了头,是因为它们跳了通宵的舞,很疲倦了,无疑地,它们是病倒了。所以她就把它们带到她的别的一些玩具那儿去。这些玩具是放在一个很好看的小桌子上的,抽屉里面装的全是她心爱的东西。她的玩具娃娃苏菲亚正睡在玩偶的床里,不过小意达对她说:“苏菲亚啦,你真应该起来了。今晚你应该设法在抽屉里睡才好。可怜的花儿全都病了,它们应该睡在你的床上。这样它们也许就可以好起来。”于是她就把这玩偶移开。可是苏菲亚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她因为不能睡在自己的床上,就生起气来了。   小意达把花儿放到玩偶的床上,用小被子把它们盖好。她还告诉它们说,现在必须安安静静地睡觉,她自己得去为它们泡一壶茶来喝,使得它们的身体可以复原,明天可以起床。同时她把窗帘拉拢,严严地遮住它们的床,免得太阳射着它们的眼睛。   这一整夜她老是想着那个学生告诉她的事情。当她自己要上床去睡的时候,她不得不先在拉拢了的窗帘后面瞧瞧。沿着窗子陈列着她母亲的一些美丽的花儿——有风信子,也有番红花。她悄悄地低声对它们说:“我知道今晚你们要去参加一个舞会。”可是这些花儿装做一句话也听不懂,连一片叶儿也不动一下。可是小意达自己心里有数。   她上了床以后,静静地躺了很久。她想,要是能够看到这些可爱的花儿在国王的宫殿里跳舞,那该多有趣啊!“我不知道我的花儿真的到那儿去过没有?”于是她就睡着了。夜里她又醒来;她梦见那些花儿和那个学生——那位枢密顾问官常常责备他,说他把一些无聊的怪想头灌到她的脑子里。小意达睡的房间是很静的,灯还在桌子上亮着,爸爸和妈妈已经睡着了。   “我不知道我的花儿现在是不是仍旧睡在苏菲亚的床上?”她对自己说。“我多么希望知道啊!”她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对那半掩着的房门看了一眼。她的花儿和她的所有的玩具都放在门外。她静静地听着,这时好像听到了外面房间里有个人在弹钢琴,弹得很美,很轻柔,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琴声。   “现在花儿一定在那儿跳起舞来了!”她说,“哦,上帝,我是多么想瞧瞧它们啊!”可是她不敢起床,因为她怕惊醒了她的爸爸和妈妈。   “我只希望它们到这儿来!”她说。可是花儿并不走进来,音乐还是继续在演奏着,非常悦耳。她再也忍不住了,因为这一切是太美了。她爬出小床,静静地走到门那儿,朝着外边那个房间偷偷地望。啊,她所瞧见的那幅景象是多么有趣啊!   那个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是仍然很亮,因为月光射进窗子,正照在地板的中央。房间里亮得差不多像白天一样,所有的风信子和番红花排成两行在地板上站着。窗槛上现在一朵花儿也没有了,只有一些空空的花盆。各种花儿在地板上团团地舞起来,它们是那么娇美。它们形成一条整齐的、长长的舞链;它们把绿色的长叶子联结起来,扭动着腰肢;钢琴旁边坐着一朵高大的黄百合花。小意达在夏天看到过他一次,因为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学生曾经说过,“这朵花儿多么像莉妮小姐啊!”那时大家都笑他。不过现在小意达的确觉得这朵高大的黄花像那位小姐。她弹钢琴的样子跟她一模一样——把她那鹅蛋形的黄脸庞一忽儿偏向这边,一忽儿又偏向那边,同时还不时点点头,合着这美妙音乐打拍子!   一朵花都没有注意到小意达。她看到一朵很大的蓝色早春花跳到桌子的中央来。玩具就放在那上面。它一直走到那个玩偶的床旁边去,把窗帘向两边拉开。那些生病的花儿正躺在床上,但是它们马上站起来,向一些别的花儿点着头,表示它们也想参加跳舞。那个年老的扫烟囱的玩偶站了起来,它的下嘴唇有一个缺口,它对这些美丽的花儿鞠了个躬,这些花儿一点也不像害病的样子。它们跳下床来,跟其他的花儿混在一起,非常快乐。   这时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从桌上落了下来。小意达朝那儿望去,那原来是别人送给她过狂欢节的一根桦木条①。它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它也以为它是这些花儿中的一员。它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小的蜡人骑在它的身上。蜡人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跟枢密顾问官所戴的那顶差不多。这桦木条用它的三条红腿子径直跳到花群中去,重重地在地板上跺着脚,因为它在跳波兰的玛祖卡舞②啦。可是别的花儿没有办法跳这种舞,因为它们的身段很轻,不能够那样跺脚。   骑在桦木条上的那个蜡人忽然变得又高又大了。他像一阵旋风似地扑向纸花那儿去,说:“居然把这样的怪想头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全是些没有道理的幻想!”这蜡人跟那位戴宽帽子的枢密顾问官一模一样,而且他的那副面孔也是跟顾问官一样发黄和生气。可是那些纸花在他的瘦腿上打了一下,于是他缩做一团,又变成了一个渺小的蜡人。瞧他那副神气倒是满有趣的!小意达忍不住要大笑起来了。桦木条继续跳着他的舞,弄得这位枢密顾问官也不得不跳了。现在不管他变得粗大也好,瘦长也好,或者仍然是一个戴大黑帽子的黄蜡人也好;完全没有关系。这时一些别的花儿,尤其是曾经在玩偶的床上睡过一阵子的那几朵花儿,对他说了句恭维话,于是那根桦木条也就停下让他休息了。   这时抽屉里忽然起了一阵很大的敲击声——小意达的玩偶苏菲亚跟其他许多的玩具都睡在里面。那个扫烟囱的人赶快跑到桌子旁边去,直直地趴在地上,拱起腰把抽屉顶出了一点。这时苏菲亚坐起来,向四周望了一眼,非常惊奇。   “这儿一定有一个舞会,”她说。“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你愿意跟我跳舞么?”扫烟囱的人说。   “你倒是一个蛮漂亮的舞伴啦!”她回答说,把背掉向他。   于是她在抽屉上坐下来。她以为一定会有一朵花儿来请她跳舞的。可是什么花儿也没有来。因此她就故意咳嗽了几声:“咳!咳!咳!”然而还是没有花儿来请她。扫烟囱的人这时独个儿在跳,而且跳得还不坏哩。   苏菲亚看着没有什么花儿来理她,就故意从抽屉上倒下来,一直落到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所有的花儿都跑过来,围着她,问她是不是跌伤了。这些花儿——尤其是曾经在她床上睡过的花儿——对她都非常亲切。可是她一点也没有跌伤。小意达的花儿都因为睡过那张很舒服的床而对她表示谢意。它们把她捧得很高,请她到月亮正照着的地板中央来,和她一起跳舞。所有其余的花儿在她周围围成一个圆圈。现在苏菲亚可高兴了!她说它们可以随便用她的床,她自己睡在抽屉里也不碍事。   可是花儿们说:“我们从心里感谢你,不过我们活不了多久。明天我们就要死了。但是请你告诉小意达,叫她把我们埋葬在花园里——那个金丝雀也是躺在那儿的。到明年夏天,我们就又可以活转来,长得更美丽了。”   “不成,你们决不能死去!”苏菲亚说。她把这些花儿吻了一下。   这时客厅的门忽然开了。一大群美丽的花儿跳着舞走进来。小意达想不出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们一定是国王宫殿里的那些花儿。最先进来的是两朵鲜艳的玫瑰花。它们都戴着一顶金皇冠——原来它们就是花王和花后啦。随后就跟进来了一群美丽的紫罗兰花和荷兰石竹花。它们向各方面致敬。它们还带来了一个乐队。大朵的罂粟花和牡丹花使劲地吹着豆荚,把脸都吹红了。蓝色的风信子和小小的白色雪形花发出丁当丁当的响声,好像它们身上戴有铃似的。这音乐真有些滑稽!不一会儿,许多别的花儿也来了,它们一起跳着舞。蓝色的堇菜花、粉红的樱草花、雏菊花、铃兰花都来了。这些花儿互相接着吻。它们看起来真是美极了!   最后这些花儿互相道着晚安。于是小意达也上床去睡了。她所见到的这一切情景,又在她的梦里出现了。   当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急忙跑到小桌子那儿去,看看花儿是不是仍然还在。她把遮着小床的幔帐向两边拉开。是的,花儿全在,可是比起昨天来,它们显得更憔悴了。苏菲亚仍然躺在抽屉里——是小意达把她送上床的。她的样子好像还没有睡醒似的。   “你还记得你要和我说的话么?”小意达问。不过苏菲亚的样子显得很傻。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太不好了!”小意达说。“但是它们还是跟你一起跳了舞啦。”   于是她取出一个小小的纸盒子,上面绘了一些美丽的鸟儿。她把这盒子打开,把死了的花儿都装了进去。   “这就是你们的漂亮的棺材!”她说,“等我那住在挪威的两位表兄弟来看我的时候,他们会帮助我把你们葬在花园里的,好叫你们在来年夏天再长出来,成为更美丽的花朵。”   挪威的表兄弟是两个活泼的孩子。一个叫约那斯。一个叫亚多尔夫。他们的父亲送给了他们两张弓,他们把这东西也一起带来给小意达看。她把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可怜的花儿的故事全部告诉给他们。他们就来为这些花儿举行葬礼。这两个孩子肩上背着弓,走在前面;小意达托着那装着死去的花儿的美丽匣子,走在后面。他们在花园里掘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小意达先吻了吻这些花,然后把它们连匣子一起埋在土里。约那斯和亚多尔夫在坟上射着箭,作为敬礼,因为他们既没有枪,又没有炮。   ①狂欢节的桦木条(Fastelasns-Riset)是一根涂着彩色的桦木棍子;丹麦的小孩子把它拿来当作马骑。   ②玛祖卡舞是一种轻快活泼的波兰舞。

5、豌豆上的公主:

  从前有一位王子,他想找一位公主结婚;但是她必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所以他就走遍了全世界,要想寻到这样的一位公主。可是无论他到什么地方,他总是碰到一些障碍。公主倒有的是,不过他没有办法断定她们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公主。她们总是有些地方不大对头。结果,他只好回家来,心中很不快活,因为他是那么渴望着得到一位真正的公主。   有一天晚上,忽然起了一阵可怕的暴风雨。天空在掣电,在打雷,在下着大雨。这真有点使人害怕!这时,有人在敲门,老国王就走过去开门。   站在城门外的是一位美丽的公主。可是,天哪!经过了风吹雨打之后,她的样子是多么难看啊!水沿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向下面流,流进鞋尖,又从脚跟流出来。她说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是的,这点我们马上就可以考查出来。”老皇后心里想,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她走进卧房,把所有的被褥都搬开,在床榻上放了一粒豌豆。于是她取出二十床垫子,把它们压在豌豆上。随后,她又在这些垫子上放了二十床鸭绒被。   这位公主夜里就睡在这些东西上面。   早晨大家问她昨晚睡得怎样。   “啊,不舒服极了!”公主说,“我差不多整夜没有合上眼!天晓得我床上有件什么东西?有一粒很硬的东西硌着我,弄得我全身发青发紫,这真怕人!”   现在大家就看出来了,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因为压在这二十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下面的一粒豌豆,她居然还能感觉得出来。除了真正的公主以外,任何人都不会有这么嫩的皮肤的。   因此那位王子就选她为妻子了,因为现在他知道他得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这粒豌豆因此也就送进了博物馆。如果没有人把它拿走的话,人们现在还可以在那儿看到它呢。   请注意,这是一个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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