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一点成绩,老栎树的梦——一个圣诞节的童话

1、一点成绩:

  “我要作出一点成绩!”五兄弟之中最大的一位说,“因为我想成为世界上一个有用的人。只要我能发挥一点作用,哪怕我的地位很低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情愿这样,因为这总算是一点成绩。我愿意去做砖,因为这是人们非要不可的东西!我也算真正做了某些事情了!”   “不过你的这‘一点成绩’真是微不足道!”第二位兄弟说。“这简直等于什么也没有做。这是一种手艺人的工作,机器也可以做得出来。哎,我倒想当一个泥瓦匠呢。这才是真正重要的工作;我要这样办。这可以使你有一种社会地位:你可以参加一种同业工会,成为一个市民,有自己的会旗和自己的酒店①。是的,如果我的生意好的话,我还可以雇一个帮手。我可以成为一个师傅,我的太太也可以成为一个师娘了。这才算得上一点成绩呢!”   “这真是一文不值!”第三位兄弟说,“因为这是列在阶级之外的东西。这个城里有许多阶级是列在‘师傅’之上的。你可以是一个正直的人;不过作为一个‘师傅’,你仍然不过是大家所谓的‘平民’罢了。不,我知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东西。我要做一个建筑师。这样,我就可以进入艺术和想象的领域,那么我也可以跟文化界的上层人物并列了。我必须从头做起——的确,我可以坦白地这样讲:我要先当一个木匠的学徒。我要戴一顶便帽,虽然我平常是习惯于戴丝织礼帽的。我要替一些普通人跑腿,替他们取啤酒和烧酒,同时让他们把我称为‘你’——这当然是很糟糕的。不过我可以把这整个事儿当做一种表演——一种化装表演。明天——这也就是说,当我成了师傅以后——我就走我自己的道路,别的人都不在我的眼下!我将上专门学校,学习绘图,成为一个建筑师。这才算得上‘一点成绩’呢!非常有用的成绩!我将会变成‘阁下’和‘大人’。是的。我的名字前面和后面还会加一个头衔呢。我将像我的前辈一样,不停地建筑。这样的事情才可靠呢!这就是我所谓的‘一点成绩’!”   “不过你的所谓的一点成绩对我说来算不了什么!”第四位说。“我决不随波逐流,成为一个模仿者。我是一个天才,比你们所有的人都高明!我要成为一个新的设计专家,创造出新的设计思想,使建筑适合于各国的气候、材料、民族性和我们的时代的趋势——此外还要加上能表现我的天才的一层楼!”   “不过假如材料和气候不对头又怎么办呢?”第五位说。   “这样可就糟了,因为这两件东西都是很重要的——至于民族性,它可以被夸大到虚伪的程度。时代也可以变得疯狂,正如青年时代一样。我可以看得出来,不管你们怎样自命不凡,你们谁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随你们怎样吧,我决不跟你们一样。我要站在一切事情之外,只是研究你们所做的事情。每件事情总免不了有错误。我将挑剔和研究错误,这才是重要的事情呢!”   他能说到就能做到。关于这第五位兄弟,大家都说:“这人颇有点道理!他有一个很好的头脑,可是他什么事情也不做!”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算是“重要”。   你要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故事。但是只要世界存在,这种故事是不会有结尾的。   但是除此以外,这五位兄弟还做了些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做!请听下去吧,现在书归正传。   最大的那位哥哥是做砖的。他发现每块砖做成以后,可以赚一块小钱——一块铜做的钱。不过许多铜板堆在一起就积成一块漂亮的银洋。无论在什么地方——在面包房里也好,在屠户店里也好,在裁缝店里也好,只要你用这块钱去敲门,门立刻就开了。于是你需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你看,这就是砖所能做到的事情。有的砖裂成碎片或者分做两半,虽然如此,它还是有用。   一个穷苦的女人玛珈勒特希望在海边的堤岸上造一个小屋子。那位最大的哥哥把所有的碎砖头都送给她,此外还送给她少数的整砖,因为他是一个好心肠的人,虽然他除了做砖以外,没有干出什么别的了不起的事来。这个穷苦的女人亲手造起了她自己的屋子。屋子很小,那个唯一的窗子也很狭窄,门也很低,草顶也不太漂亮。但是它究竟可以避风雨,而且是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的浪花冲击着堤岸,咸泡沫洗刷着屋子。但这屋子仍然屹立不动,虽然那个做砖的人已经死亡,化为尘土。   至于第二位兄弟,是的,他有一套与众不同的建筑方法,因为他已经学习过这行手艺。在他当完了学徒以后,他就背上他的背包,哼出一支手艺人的小调来:   我要在年轻的时候到处跑跑,   住在异地也跟在家一样高兴。   我的手艺也就等于我的钱包,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我的青春。   然后我要回来看看我的故乡,   因为我这样答应过我的爱人。   好,这手艺是有出息的一行,   我要成为一个师傅而出名!   事实上也就是这样。当他回到家来以后,他就在城里成为一个师傅了。他建筑了这幢房子,又马上建筑那一幢;他建筑了一整条街。这条整齐的街非常好看,使这个城市增光不少。于是别的房子又为他建筑了一幢小房子。不过房子怎么能建筑房子呢?假如你去问它们,它们是不会回答的。但是人能够回答:“当然这幢房子是整个的街为他建筑的罗!”   这是一幢小房子,有土铺的地。不过当他跟他的爱人在那上面跳舞的时候,这土铺的地就变得非常光滑。墙上的每颗石子开出一朵花。这是很美丽的,比得上最贵重的挂锦。这是一幢美丽的房子,里面住着一对幸福的夫妇,外面飘着一面同业工会的旗帜。伙计和学徒都喊:“恭喜!”是的,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于是他就死去了——这也算是一点成绩。   现在当建筑师的第三位兄弟来了。他曾经当过木匠的学徒,常常戴着一顶便帽,而且专门跑腿。不过他后来进了一个专门学校,爬上了建筑师、“阁下和大人”的地位。他的哥哥是一个石匠师傅,但是整条街为他建筑了一幢房子。现在这条街当然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而街上最美丽的一幢房子也就是他的房子。这是一件成绩,而他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他的名字前面和后面都有一个很长的头衔。他的孩子被称为少爷。他死了以后,他的太太成了贵妇人。这是一件成绩!他的名字,作为一个街名,在街头永垂不朽,而且挂在人们的嘴上。是的,这是一件成绩!   现在作为一个天才的第四位兄弟来了。他要发明创造性的新东西,此外还要加上一层楼,但是那层最高的楼却塌下来了;他也倒栽葱地滚下来,跌断了脖子。但是人们却为他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扬起同业工会的旗帜,奏起音乐;报纸上印了许多颂辞,街上的铺道上都撒满了鲜花。此外还有三篇追悼的演说,一篇比一篇长。这使他感到愉快,因为他素来就喜欢人家谈论他。他的坟上还建立了一座纪念碑塔。它只有一层楼,但这总算得是一件成绩!   现在他像其他三位兄弟一样,也死掉了。不过作为批评家的最后的那位兄弟活得最长。这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下最后的定论。对他说来,下最后的定论是再重要不过的事情。大家都说他有一副很好的头脑!现在他的时间也到头了:他死了。他来到天国的大门外。在这儿,人们总是成对地走进去的!这儿还有另外一个灵魂,也想走进去。这不是别人,而是住在堤岸上那个屋子里的老玛珈勒特。   “这个寒伧的灵魂跟我同时到来,其目的莫非是要作一个对照吧!”批评家说。   “呐,姥姥,你是什么人?”他问。“你也想进去么?”   老太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她以为现在跟她讲话的这个人就是圣·彼得②。   “我是一个没有什么亲人的穷苦的老太婆,”她说。“我就是住在堤岸上的老玛珈勒特!”   “呐,你做了些什么事情?你完成了一些什么工作?”   “我在人世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没有做过任何值得叫这门为我打开的事情。如果有人能让我进去,那真是做一桩好事!”   “你是怎样离开人世间的?”他说,其目的无非是想说几句消磨时间的话,因为站在门外等待是很腻的。   “是的,我的确不知道是怎样离开人世间的!我最后几年又穷又病,连爬下床都不能,更不能走到外面的寒冷中去。那个冬天真是冷极了,我现在总算是挨过去了。有几天是很风   平浪静的,但是非常寒冷——这点先生你是知道的。海上眼睛所望见的地方全盖满了冰。城里的人都跑到冰上去;有的在举行他们所谓的溜冰比赛,有的在跳舞。我相信他们还有音乐和茶点。我睡在我那个寒伧的小房里,还能听见他们的喧闹声。   “那时正是天黑不久。月光刚刚升起来了,但是还没有完全发出光彩。我在床上从窗子里向海上望。在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我看到一层奇怪的白云。我躺着静静地望,我看到它里面有一个黑点,这黑点越变越大。我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意思。我是一个老年人,我懂得这种现象,虽然这是不常见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同时吓了一跳。这样的事情我一生看过两次。我知道很快就会有一阵可怕的暴风雨,春洪就要爆发。这些跳舞、吃喝和欢乐的可怜人马上就会被淹死。全城的人,包括年轻的和年老的,全都出来了。假如没有什么人像我一样看见或知道前面正在发生的事情。谁会去告诉他们呢?   “我非常害怕。我从前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兴奋。我爬下床来,走到窗子那儿去——向前再走一步的气力就没有了。我设法把窗子推开,我可以看到大家在冰上又跑又跳,我可以看到美丽的旗帜在空中飘扬,我可以听到年轻人在喝彩,女子和男子在唱歌。他们真是在狂欢,不过那块带有黑点子的白云越升越高。我使尽我的气力大声叫喊,但是谁也听不见我。我离他们太远了。   “马上暴风雨就要到来了,冰块就要裂开了,冰上的人就要无情地被吞没了。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我也没有气力走到他们那里去。我多么希望我能够使他们走到陆地上来啊!这时我们的上帝给我一个启示:把我的床放一把火烧起来。我宁愿把我的屋子烧掉,也不愿让那么多的人悲惨地死掉。我终于把火点起来了,我看到一股鲜红的火焰……是的,我向门那边逃,但是我一走到门边就倒下来了,再也不能向前移动一步。火焰在后面追着我,燎出窗外,一直燎到屋顶上。   “冰上的人都看到了火;他们拼命地跑来救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婆,因为他们以为我快要被烧死了。他们没有一个人留在后面。我听到他们跑来,但同时我也听到空中起了一阵飒飒的声音。我听到一阵像大炮似的雷声。春潮把冰盖托起来,崩成碎片。但是大家已经跑到堤岸上来了;这时火花正在我身上飞舞。我把他们大家都救出来了。但是我想我受不了这阵寒冷和惊恐,因此我现在就来到天国的门口。据说天国的门也会为我这样的穷人打开的。现在我在堤岸上的房子已经没有了——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因此就可以走进天国。”   这时天国的门开了;安琪儿把这个老太婆领进去。她在门外遗下一根干草。这根草原先是铺在她为救那些人而烧掉的那张床上的。这根草现在变成了纯净的金子,不过这金子在扩大,变成了最美丽的花纹。   “看吧,这是一个穷苦的女人带来的东西!”安琪儿说。   “你带来了什么呢?是的,我知道你什么也没有做过——你连一块砖也没有做过。唯愿你能再回去,就是带来这一点儿东西都好。你把这块砖做出来后,可能它值不了什么。不过假如你是用善意把它做出来,那么它究竟还算是一点东西呀。但是你回不去了,因此我也没有办法帮你的忙!”   于是那个可怜的灵魂——住在堤岸上的那个老太婆——为他求情说:   “我那个小房子所用的整砖和碎砖,都是他的兄弟做出来的。对于我这样的一个穷苦老太婆说来,这是一桩了不起的事情!你能不能把这些整砖和碎砖看做是他的那一块砖呢?这是一件慈悲的行为!他现在需要慈悲,而这正是一个慈悲的地方!”   “你所认为最渺小的那个兄弟,”安琪儿说,“他的勤劳的工作你认为毫不足道,现在他却送给你一件走进天国的礼物。   现在没有人把你送回去了,你可以站在门外面仔细想一想,考虑一下你在人世间的行为。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进来,你得先诚恳地做出一点成绩来!”   “这个意思我可以用更好的字眼表达出来!”这位批评家想。不过他没有高声地讲。就他看来,这已经算得是“一点成绩”了。   ①在旧时的欧洲,同业工会的会员有专门为自己行业开的酒店;他们可以自由地到这种酒店里去吃酒和聊天。   ②耶稣十二门徒之一。

2、老栎树的梦——一个圣诞节的童话:

  在一个树林里,在宽广的海岸旁的一个陡坡上,立着一株很老的栎树。它的年纪恰恰是三百六十五岁,不过对于这树说来,这段时间也只是等于我们人的三百六十五个昼夜。我们白天醒过来,晚上睡过去,于是我们就做起梦来。树可就不是这样。它一年有三个季节是醒着的,只有到冬天,它才去睡觉。冬天是它睡眠的季节,是它度过了春、夏、秋这一个漫长的白昼以后的夜晚。   在许多夏天的日子里,蜉蝣环绕着这树的簇顶跳起舞来,生活着,飞舞着,感到幸福。然后这小小的生物就在安静的幸福感中,躺在一片新鲜的大栎树叶子上休息。这时树儿就说:   “可怜的小东西!你整个的生命也不过只有一天!太短了!这真是悲哀!”   “悲哀!”蜉蝣总是这样回答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切是这样无比的光明、温暖和美丽。我真感到快乐!”   “然而也不过只有一天,接着什么都完了!”   “完了!”蜉蝣说。“什么完了?你也完了吗?”   “没有。像你那样的日子,我恐怕要活到几千几万个。我的一天包括一年所有的季节!它是那么长,你简直没有方法计算出来!”   “是吗?那我就不了解你了!你说你有几千几万个像我这样的日子,可是我有几千几万个片刻;在这些片刻中我能够感到快乐和幸福。当你死了以后,难道这个世界的一切美景就会不再有吗?”   “当然会有的,”树儿说;“它会永远地存在——存在得出乎我想像之外地久远。”   “这样说来.我们所有的时间是一样的了,只不过我们计算的方法不同罢了!”   蜉蝣在空中飞着,舞着,欣赏它那像薄纱和天鹅绒一样精致的翅膀,欣赏带来原野上的车轴草、篱笆上的野玫瑰、接骨木树和金银花的香气的熏风,欣赏车叶草、樱草花和野薄荷。这些花儿的香味是那么强烈,蜉蝣觉得几乎要醉了。日子是漫长而美丽的,充满了快乐和甜蜜感。当太阳低低地沉落的时候,这只小飞虫感到一种欢乐后的愉快的倦意。它的翅膀已经不想再托住它了;于是它便轻轻地、慢慢地沿着柔软的草叶溜下来,尽可能地点了几下头,然后便安静地睡去——同时也死了。   “可怜的小蜉蝣!”栎树说。“这种生命真是短促得可怕!”   每年夏天它跳着同样的舞,讲着同样的话,回答着同样的问题,而且同样地睡去。蜉蝣世世代代地重复着这同样的事情;它们都感到同样地快乐和幸福。老栎树在它春天的早晨、夏天的中午和秋天的晚上,一直是站在那儿,没有睡。现在它的休息的时刻,它的夜,马上就要来了,因为冬天一步一步地接近了。   暴风雨已经唱起了歌:“晚安!晚安!”这里有一片叶子落下来,那里又有一片叶子落下来了!“我们摘下叶子,我们摘下叶子!看你能不能睡着!我们唱歌使你睡着,我们把你摇得睡着,这对于你的老枝子是有好处的,是不是?它们似乎快乐得裂开了!甜蜜地睡去吧!甜蜜地睡去吧!这是你的第三百六十五个夜呀!按规矩说,你还不过是一个刚刚满一岁的孩子!甜蜜地睡去吧!云块撒下雪来,这是一层毯子,一层盖在你脚上的温暖的被子。愿你甜蜜地睡去,做些愉快的梦吧!”   老栎树立在那儿,叶子都光了;它要睡过这漫长的冬天,要做许多梦——梦着它所经历过的事情,像人类所做的梦一样。   它曾经一度也是很小的——的确,那时它的摇篮不过是一颗槠子。照人类的计算法,它现在正是在第四百个年头之中。它是森林里一株最大和最好的树。它的顶高高地伸在所有的树上,人们在海上就可以远远地看到它,因此它成了船只的一个地形标记。它一点也不知道,该是有多少眼睛在寻找它。斑鸠在它绿色的顶上高高地建起窝来,杜鹃坐在它的枝丫里唱着歌。在秋天,在树叶看起来像薄薄的钢片的时候,候鸟就飞来,在它们没有到大海的彼岸去以前,停在这儿休息一下。不过现在是冬天了,谁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树没有剩下一片叶子;它的枝丫长得多么弯,多么曲啊,乌鸦和白嘴鸦轮流地到它的枝丫里来,在那里休息,谈论着那快要开始的严寒的季节,谈论着在冬天找食物是多么困难。   这正是神圣的圣诞节的时候;这树做了一个最美丽的梦。   这树明显地感觉到,这是一个欢乐的季节。它觉得它听到周围所有教堂的钟都敲起来了。然而天气仍然是像一个美丽的夏天,既柔和,又温暖。它展开它庄严的、新鲜的、绿色的簇顶;太阳光在枝叶之间戏弄着;空气充满了草和灌木的香气;五颜六色的蝴蝶在互相追逐。蜉蝣跳着舞,好像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跳舞和欢乐而存在似的。这树多年来所经历过的东西,以及在它周围所发生过的东酉,像节日的行列一样,在它面前游行过去。它看到古代的骑士和贵妇人——他们的帽子上插着长羽毛,手腕上托着猎鹰,骑着马走过树林。狩猎的号角吹起来了,猎犬叫起来了。它看到敌对的武士,穿着各种颜色的服装,拿着发亮的武器矛和戟,架起帐篷,收起帐篷。篝火燃起来了;人民在它展开的枝丫下面唱歌和睡觉。它看到一对一对的恋人在月光中幸福地相会,把他们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刻在它灰绿色的树皮上。有个时候——自此以后多少年过去了——快乐的游荡者把七弦琴和风奏琴①挂在它的枝子上,现在它们又在那上面挂起来了,又发出非常动听的音调。斑鸠在喁喁私语,好像是在讲这树对这一切事物的观感;杜鹃在唱它还能活多少个夏天。   这时它觉得仿佛有一种新的生命力在向它最远的细根流去,然后又向它最高的枝子升上来,一直升到它叶子的尖上。这树儿觉得它在伸展和扩大;通过它的根,它感到连土里都有了生命和温暖。它觉得它的气力在增长。它长得更丰满,更宽大。它越长越高。它的躯干在上升,没有一刻停止。它在不断地生长。它的簇顶长得更丰满,更宽大,更高。它越长得高,它的快乐就越增大;于是它就更有一种愉快的渴望。渴望要长得更高——长到跟明朗和温暖的太阳一样高。   它已经长到超出云层之上了。云块在它的簇顶下浮过去,像密密成群的候鸟,或者像在它下面飞过去的白色的大天鹅。   这树的每片叶子都能看到东西,好像它有眼睛一样。它在白天可以看见星星——那么巨大,那么光耀。每颗星星像一对眼睛——那么温柔,那么晶莹。这使得它记起那些熟识的亲切的眼睛,孩子的眼睛,在它的枝下幽会的恋人的眼睛。   这是一个幸福的片刻——一个充满了快乐的片刻!然而在这幸福之中,它感到一种渴望;它希望看到树林里一切生长在它下面的树、一切灌木丛、草儿和花儿,也能跟它一起长高,也能欣赏这种快乐和美景。这株巨大的栎树在它美丽的梦中并不感到太幸福,因为它没有使它周围大大小小的植物分享这种幸福。这种感觉在它的每个小枝里,每片叶子里,激动着,好像在人类的心里一样。   这树的簇顶前后摇动着,好像它在寻找一件什么东西而没有找到。它朝下面望。于是它嗅到车叶草的香气;不一会儿,它闻到金银花和紫罗兰的更强烈的香味。它相信它听到杜鹃在对自己讲话。   是的,树林的一片绿顶透过了整个的云层;栎树看到它上面其余的树也在生长,像自己一样在向上伸展。灌木和草儿也长得很高,有些甚至把自己的根都拔起来,为的是想飞快地上长。桦树长得最快。它细嫩的躯干,像一条白色的闪电似地在向上伸;它的枝子摇动起来像绿色的细纱和旗子。树林中的一切植物,甚至长着棕毛的灯心草,也跟着别的植物一齐在向上长。鸟儿跟着它们一起向上飞,唱着歌。一根草叶也在飞快地生长,像飘着的一条缎带。一只蚱蜢坐在它上面,用腿子擦着翅膀。小金虫在嗡嗡地唱着歌,蜜蜂在低吟着。每只鸟儿都用自己的嘴唱着歌。处处是一片直冲云霄的歌声和快乐声。   “可是水边的那朵小蓝花在什么地方呢?它应该和大家一起也在这儿。”栎树说,“那紫色的钟形花和那小雏菊在什么地方呢?”是的,老栎树希望这些东西都在它的周围。   “我们都在这儿呀!我们都在这儿呀!”这是一片歌唱的声音。   “不过去年夏天的那棵美丽的车叶草——而且去年这儿还有一棵铃兰花!还有那野苹果树,它是多么美丽!还有那年年都出现的树林胜景——如果这还存在,到现在还存在的话,那么也请它来和我们在一起吧!”   “我们都在这儿呀!我们都在这儿呀!”更高的空中发出这么一个合唱声。这声音似乎早就在那儿。   “唔,这真是说不出的可爱!”老栎树高声说。“他们大大小小都在我的周围!谁也没有被忘记掉!人们怎么能想象得到这么多的幸福呢?这怎么可能呢?”   “在天上这是可能的,也可以想象得到的!”高空中的声音说。   这株不停地生长着的栎树觉得它的根从地上拔出来了。   “这是再好不过了!”这树说。“现在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牵制住我了!我现在可以飞了,可以在灿烂的阳光中向最高的地方飞了!而且一切大大小小的心爱的东西都和我在一起!大家都和我在一起!”   这是老栎树做的一个梦。当它正在做这梦的时候,一阵狂暴的风雨,在这个神圣的圣诞节之夜,从海上和陆地上吹来了。海向岸上卷起一股巨大的浪潮,这树在崩裂——当它正在梦着它的根从土里解放出来的时候,它的根真的从地上拔出来了。它倒下来了。它的三百六十五岁现在跟蜉蝣的一日没有两样。   在圣诞节的早晨,太阳一出来,暴风雨就停了。所有的教堂都发出节日的钟声。从每一个烟囱里,甚至从最小茅屋顶上的烟囱里升起了蓝色的烟,像古代德鲁伊②僧侣的祭坛上在感恩节升起的烟一样。海渐渐地平静了。海面停着的一条大船上——它昨夜曾经战胜了暴风雨——悬起了各色的旗帜庆祝这个美丽的节日。   “这树已经倒下来了——这株很老的、作为地形的指标的栎树!”水手们说。“它在昨夜的暴风雨中倒下来了!谁能再把它栽上呢?谁也不能!”   这是人们对于这栎树所作的悼辞。话虽然很短,但是用意很好。这树在盖满了积雪的海岸上躺着;从船上飘来的圣诗的歌声在它的躯体上盘旋着。这是圣诞节的愉快的颂歌,基督用血把人类的灵魂赎出来的颂歌,永恒的生命的颂歌。   唱哟,高声唱哟,上帝的子民!   阿利路亚,大家齐声欢庆,   啊,处处是无边的欢乐!   阿利路亚!阿利路亚!   这是一首古老圣诗的调子。在这歌声和祈祷中,船上的每个人都感到一种特有的超升的感觉。正如那株老树在它最后的、最美的。圣诞节晚上的梦中所感到的那种超升的感觉一样。   ①这是一种放在风中就自动发出音调的古琴。   ②德鲁伊(Druids)是古代高卢人(Gaul)和不列颠人(Briton)享有特权的一种祭司阶层

3、沼泽王的女儿:

  鹳鸟讲了许多故事给自己的孩子听,都是关于沼泽地和洼地的事情。这些故事一般说来,都适合听众的年龄和理解力。最小的那些鸟儿只须听听“叽叽,喳喳,呱呱”,就感到有趣,而且还会认为这很了不起呢。不过年纪大点的鸟儿则希望听到意义比较深的事情,或者无论如何与它们自己有关的事情。在鹳鸟之中流传下来的两个最老和最长的故事中,有一个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那就是关于摩西的故事。他的母亲把他放在尼罗河上,后来他被国王的女儿发现了,得到了很好的教养,终于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①。他的葬地至今还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是大家都知道的。   第二个故事人们还不知道,可能因为它是一个本地故事的缘故,这个故事是几千年来鹳鸟妈妈世代相传下来的。它们一个比一个讲得好。现在我们可以把它讲得更好了。   讲这故事和亲身参加这个故事的头一对鹳鸟夫妇,住在一个威金人②木屋子里,把它当作它们夏天的别墅。这是在温德素色尔的荒野沼泽地旁边;如果我们要表示我们学识渊博,那就不妨说,这地方是在叔林③区的大沼泽地附近,在尤兰极北的斯卡根一带。那儿仍然是一片茫茫的沼泽。关于它的记载,我们可以在地方志中看到。据说这儿本来是海底,后来变得高起来了。它向四面扩展了许多英里,它的周围是一片潮湿的草原和泥泞的沼泽地,上面长满了能变成泥炭的青苔、野黄莓和矮小的树。这地方的上空差不多老是有一层烟雾;70年以前,这儿还有豺狼出没。把它叫做荒野的沼地是一点也不错的。人们不难想象,它曾经是多么荒凉,它在一千年以前该有多少沼泽和湖水!   是的,那时候可以看到的东西,现在仍然可以看到,一丝也没有改变。那时的芦苇跟现在的一样高,而且长着跟现在一样长的叶子和开着蓝而带棕色的绒毛般的花。跟现在一样,那时的桦木也长出白色的皮和细嫩的松散的叶子。至于住在那儿的生物,唔,苍蝇穿的纱衣服,跟它现在穿的没有两样。那时鹳鸟的上衣的颜色仍然是白中夹着黑点;袜子仍然是红的。但是那时人们所穿的上衣,却跟现在所穿的式样不同;不过,无论谁在这泥泞的沼泽地上走过,不管他是猎人或者随从,他在一千年前遭遇的命运,决不会与现在两样。他会陷下去,一直沉落到大家所谓的沼泽王那儿去。沼泽王统治着地下的那个广大的沼泽帝国。人们也可以把他叫做泥地王,不过,我们觉得最好还是把他叫做沼泽王——鹳鸟也是这样叫他的。人们对于他的统治,知道的并不多;可能这是一件好事情。   那个威金人的木房子就在沼泽地的附近,紧贴着林姆海峡、这房子有石建的地下室、尖塔和三层楼。鹳鸟在屋顶上建筑了一个窝;鹳鸟妈妈在这儿孵卵。它很有把握,认为它孵的卵一定会有良好的结果。   有一天晚上,鹳鸟爸爸在外面呆了很久。当它回到家里来的时候,它显得很慌张和忙乱。   “我有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要告诉你!”它对鹳鸟妈妈说。   “让它去吧!”它回答说。“‘请记住,我在孵卵呀。这会搅乱我,蛋会受到影响!”   “你应该知道这事情!”它说。“她——我们埃及主人的女儿——已经到这儿来了!她冒险旅行到这儿来——现在她却不见了!”   “她,她是仙女的后代呀!快点告诉我吧!你知道,我在孵卵,我可受不了你这么吞吞吐吐呀!”   “你知道,妈妈,她一定相信了医生的话——这是你告诉我的。她相信这儿沼泽地里的花可以把她父亲的病治好。她穿着天鹅的羽衣,跟另外两个天鹅公主一起飞来了。这两个公主每年飞到北方来,洗一次澡,恢复她们的青春!她到这儿来了。现在她却不见了!”   “你有些太罗唆!”鹳鸟妈妈说。“这些蛋可能伤风呀。你把我弄得紧张起来,我可受不了!”   “我已经观察过了!”鹳鸟爸爸说。“今晚我到芦苇丛里去过一次——那儿的泥巴可以承受住我。那时飞来了三只天鹅。它们飞行的样子似乎告诉我说:‘不对!这不太像天鹅;这只是天鹅的羽衣!’妈妈,你像我一样,一看就知道;你知道什么东西是真的。”   “我当然知道!”它说。“不过快点把那个公主的事情告诉我吧!什么天鹅的羽衣,我已经听厌了!”   “你知道,沼泽中央很像一个湖,”鹳鸟爸爸说。“如果你稍微立起一点,就可以看到一部分。在那儿芦苇和绿泥巴的近旁,躺着一根接骨木树的残株。有三只天鹅坐在那上面;它们拍着翅膀,向四周观察。其中有一只脱下羽衣;我马上认出她就是我们埃及主人的公主!她坐在那儿,除了她的黑发以外,身上什么衣服也没有穿。我听到她请另外两位好好看着她的天鹅羽衣;然后她就跳到水里去采她幻想中看见在那里开着的花朵。那两位点点头,飞到空中,把那脱下的羽衣衔起来。她们把它拿去干什么呢?我想。我想她可能也要问同样的问题。她马上得到了回答,而且很干脆:那两位拿着她的天鹅羽衣飞走了!‘你沉下去吧!’她们喊着说;‘你将永远也不能再穿着天鹅的羽衣飞,你将永远也不能再看到埃及了!请你在沼泽地里住下吧!’于是她们就把天鹅羽衣撕成100块碎片,弄得羽毛像暴风雪似地在四处乱飞。于是这两位不守信义的公主就飞走了!”   “那真可怕!”鹳鸟妈妈说。“我听到真难过!不过请赶快把结果告诉我吧。”   “公主伤心地哭着,真是可怜!她的眼泪滴到那根接骨木材的残株上。这根残株就动起来,因为它就是沼泽王本人——他就住在这块沼泽地里!我亲眼看见残株怎样一转身就不再是残株了。粘满了泥土的长枝桠伸出来了,像手臂一样。于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就非常害怕起来,她想从这块泥泞地里逃走。但是这块地方连我都承受不住,当然更谈不到她了,她马上就陷下去,接骨木树的残株也沉下去了。事实上,是他把她拉下去了。黑色的大泡沫冒出来了;他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公主现在是埋到荒凉的沼泽地里去了,她永远也不能再带一朵花儿回到埃及去了。妈妈,你一定不忍心看到这情景的!”   “在这样一个时候,你不该讲这类事儿给我听!这些蛋可能受到影响呀!那个公主会自己想办法的!一定会有人来帮助她!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你或我的身上,或者在我们家族的任何人身上,我们就统统都完了!”   “但是我要每天去看看会发生什么事!”鹳鸟爸爸说。它说得到就做得到。   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   有一天,它看到一根绿梗子从深深的沼泽地里长出来了。当它达到水面的时候,便冒出一片叶子来。叶子越长越宽;旁边又冒出一个花苞来了。有一天早晨,当鹳鸟在梗子上飞过的时候,花苞在强烈的太阳光中开出一朵花来;花心里面躺着一个漂亮的孩子——一个好像刚刚洗完澡的小女孩。她很像埃及的那位公主——鹳鸟一看见就认为她是那位公主,不过缩小了一些罢了。可是仔细想一下,它又觉得她很可能是公主跟沼泽王生的孩子,因此她才躺在睡莲的花心里。   “她决不能老躺在那儿!”鹳鸟爸爸想。“不过我窝里的孩子已经不少了!我有了一个办法!那个威金人的妻子还没有孩子,她早就盼望有一个小家伙!人们说小孩子是我送来的;这一次我倒真的要送一个去了!我要带着这孩子飞到威金人的妻子那儿去:那将是一件喜事!”   于是鹳鸟把这女孩抱起来,飞到那个木房子里去。它用嘴在那个镶着膀胱皮的窗子上啄开一个洞,然后把孩子放在威金人的妻子的怀里。接着它就马上飞到鹳鸟妈妈这边来,把它所看到和做过的事情讲给它听。小鹳鸟们静静地听这个故事,因为现在它们已经长得够大,可以听了。   “你看,公主并没有死呀!她已经送一个小家伙到地面上来了,而且这小家伙现在还有人养!”   “我一开头就说过,结果就会是这样!”鹳鸟妈妈说。“现在请你想想你自己的孩子吧。我们旅行的时候快到了;我已经感到我的翅膀开始发痒了,杜鹃和夜莺已经动身;我听到鹌鹑说,一有顺风,他们就走。我觉得,我们的孩子们一定得好好操练一下才对!”   嗨,威金人的妻子第二天早晨醒来,看见怀里有一个漂亮的孩子,她是多么高兴呀,她吻她,摸她,但是孩子却哭得厉害,用手臂和腿乱踢乱打,看样子一点也不感到快乐。最后她哭得睡去了。当她睡着的时候,那副模样儿才可爱呢。威金人的妻子真是高兴极了,她感到非常愉快,非常舒服。于是她就幻想,她的丈夫和他的部下一定也会像这个小家伙一样,某一天意外地回到家里来。   因此她就和全家的人忙着准备一切东西。她和她的女仆人所织的彩色长挂毯——上面有他们的异教神祗奥丁、多尔和佛列亚④的像——也挂起来了;奴隶们把那些作为装饰品的旧盾牌也擦亮了;凳子上放好了垫子:堂屋中间的火炉旁边放好了干柴,以便火随时就可以点起来。威金人的妻子亲自安排这些事情,因此到天黑的时候她就很困了。这天晚上她睡得很好。   她在天明前醒来的时候,真是惊恐极了,因为孩子已经不见了!她跳下床来,点起一根松枝,四处寻找。她发现在她的床脚头有一只很丑的大青蛙,而没有那个孩子。她一看到这东西就起恶心。于是她拿起一根粗棍子,想要把这两栖动物打死。不过它用一种非常奇怪和悲哀的眼光望着她,结果她不忍下手。她又向屋子的四周望了一眼——青蛙发出一个低沉、哀哭的声音。这使她打了一个寒颤。于是她从床边一脚跳到窗子边,立刻把窗子打开。这时太阳经出来了;阳光从窗子射到床上这只大青蛙的身上。忽然间,青蛙的大嘴仿佛在收缩,变得又小又红;它的四肢在动,在伸、变成一个非常可爱的生物。床上又是她自己可爱的孩子,而不再是一只奇丑的青蛙了。   “这是怎么回事情?”她说。“难道我做了一个噩梦不成?这不就是我的美丽的天使吗?”   于是她吻她;把她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上。不过这孩子像一只小野猫似地挣扎着,咬着。   威金人在这天和第二天的早晨都没有回来,虽然他现在正是在回家的路上。风在朝相反的方向吹,朝有利于鹳鸟旅行的南方吹,一人的顺风就是他人的逆风。   又过了两天两夜,威金人的妻子才弄明白她的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原来她身上附着一种可怕的魔力。在白天她美丽得像一个光明之女神,但是她却有一个粗矿和野蛮的性格。可是在晚上她就变成了一只丑恶的青蛙,非常安静,只是叹气,睁着一对忧郁的眼睛。她身上有两重不同的性格在轮流地变幻着。鹳鸟送来的这个小姑娘的外表在白天像母亲,但是性情却像父亲。在晚间,恰恰相反,她父亲的遗传在她身体的外部表现出来,而她母亲的性格和感情则主宰着她的内心,谁能把她从这种魔力中解放出来呢?   威金人的妻子为这件事感到焦虑和悲哀。她为这个小小的生物担心。她觉得,在丈夫回来的时候,她不能把孩子的情况告诉他,因为他可能依照当时的习惯,把孩子放在公共的大路上,让随便什么人抱走。这个善良的威金女人不忍心这样做,因此她就决定只让威金人白天看到这个孩子。   有一天早晨,屋顶上响着鹳鸟拍翅的声音。头天晚上有100多对这类的鸟儿在操练.后来又在这儿休息;现在它们起身飞到南方去。   “所有的男子,准备!”它们喊着。“妻子和孩子们也要准备!”   “我真觉得轻快!”年轻的鹳鸟们说。“我的腿里发痒,好像肚皮里装满了活青蛙似的。啊,飞到外国去多么痛快啊!”   “你们必须成群结队地飞行!”爸爸和妈妈说。“话不要讲得太多,那会伤精神的!”   于是这些鹳鸟飞走了。。   在这同时,号角声在荒地上响起来了,因为威金人和他的部下已经登岸了。他们满载着战利品,正向家里走来,这些战利品是从高卢人的领海上劫掠来的。那儿的人,像住在不列颠的人一样,在恐怖中唱:   上帝啊,请把我们从野蛮的诺曼人⑤手中救出来!   啊,在沼泽地上威金人的堡寨中,生活是多么活跃,多么愉快啊!大桶的蜜酒搬到堂屋里来了,火烧起来了,马被斩了,这儿要热闹起来了。祭司把马的热血洒在奴隶们身上作为祭礼;火在熊熊地烧着,烟在屋顶下翻腾,烟灰从梁上落下来,不过这种情形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许多客人到来了,他们得到许多贵重的礼物,他们之间的仇恨和恶意现在都忘掉了。他们痛快地喝酒,彼此把啃过的骨头向对方脸上抛——这表示他们的高兴。他们的歌手——他是一个乐师,也是一个武士——为他们唱了一首歌;因为他曾经和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知道他唱的是什么。在这首歌里面,他们听到他们的战斗事迹和功勋。每一段歌的结尾都是同样的叠句:   财富、敌友和生命都不能持久,   只有光荣的名字会永垂不朽。   他们击着盾牌,或用刀子和骨头敲着桌子。   威金人的妻子坐在宽广的大厅里的十字凳上。她穿着绸衣服,戴着金臂环和大颗的琥珀珠:这是她最华贵的打扮。那个歌手在他的歌中也提到了她,并且还唱出她带给她富有的丈夫的那些贵重的嫁妆。她的丈夫在白天的光中看到了这个可爱的孩子的美貌,感到万分地高兴。这个小生物的狂野动作特别讨他的欢心。他说,这个女孩子长大的时候,可能成为一个堂堂的女英雄,敢于和巨人作战,当一只熟练的手开玩笑地用快刀削掉她的眉毛的时候,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蜜酒桶已经空了,新的一桶又运进来了,因为这群人一喝就要喝个痛快,而且他们能喝。那时有这样一句谚语:“家畜知道在什么时候应该离开牧场,但是一个傻气的人却不知道他的胃能装多少。”是的,他们知道,不过知和行却是两回事!他们也知道:“一个受欢迎的客人在人家坐久了,也会引起人家讨厌的!”不过,他们仍然坐着不动,因为肉和蜜酒毕竟是好吃的东西!时间过得非常愉快!夜间,奴隶们睡在温暖的灰里,舔着在油脂里浸过的手指。这是一个快乐的时代!   这一年,威金人又出征了,虽然晚秋的风暴已经开始在咆哮。他和他的武士们登上不列颠的海岸,照他的说法,这不过“只是过一次海”而已。他的妻子和那个女孩子留在家里。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这位养母不久就会喜爱这只有温柔的眼睛和发出叹息的青蛙,胜过喜爱在她身边打着、闹着的那个漂亮女孩子。   秋天潮湿的浓雾——能够把树叶咬掉的“无嘴兽”——已经笼罩在灌木林和荒地上了。人们所谓的“没有羽毛的鸟儿”——雪花——在纷乱地飞舞。冬天很快地到来了。麻雀占据了鹳鸟的窝;它们根据自己的看法,谈论着那些离去了的主人。不过这对鹳鸟夫妇和它们的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鹳鸟现在在埃及。那里太阳照得很暖和,正如这儿的晴朗的夏天一样。附近一带的罗望子树和阿拉伯胶木已经开满了花。穆罕默德的新月在清真寺的回屋顶上闪耀着;在那细长的尖塔上坐着许多对鹳鸟夫妇——它们做了一番长途旅行,现在正在休息。整群的鸟儿,在庄严的圆柱上,在倒坍的清真寺的拱门上,在被遗忘了的纪念碑上,筑了窝,这些窝一个接着一个地联在一起。枣树展开它的青枝绿叶,像一把阳伞。灰白色的金字塔,在遥远的沙漠上的晴空中耸立着,像大块的阴影。在这儿,鸵鸟知道怎样运用它们的长腿,狮子睁着巨大而灵敏的眼睛,注视着半埋在沙里的斯芬克斯大理石像,尼罗河的水位降低了;河床上全是青蛙——这景象,对鹳鸟的族人说来,是这国家里最值得看的东西。年轻的鹳鸟们以为这不过是视觉的幻影,因为这一切是太可爱了。   “这儿的情形就是如此。在我们温暖的国度里,它永远是这样的!”鹳鸟妈妈说。小家伙们的肚皮马上就觉得痒起来。   “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看吗?”它们问。“我们是不是还要飞向遥远的内地去呢?”   “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看了,”鹳鸟妈妈说。“这丰饶的地带里现在只有莽莽的森林。那里面的树木紧密地交织着,并且被多刺的爬藤连接在一起—一只有大象才能用粗笨的脚打开一条路。蛇对我们说来是太大了,而蜥蜴又太快了。假如你们要到沙漠里去,有一点儿风吹来,你们的眼睛便会塞满了沙子;可是风猛刮起来的时候,你们可能被卷到沙柱⑥中去的。唉,最好还是待在这儿吧!这儿有的是青蛙和蝗虫!我要在这儿住下来;你们也将要在这儿住下来!”   于是它们就住下来了。爸爸妈妈坐在一个尖塔顶上的窝里;休息了一会儿以后,它们就忙着理羽毛,在红色的腿上磨嘴。   它们不时伸出颈项来,庄严地致敬礼,然后又把头举起来,露出高额角,展示美丽而柔滑的羽毛,射出聪明的光亮的棕色眼睛。年轻的女鹳鸟们在丰茂的芦苇中高视阔步地走着,顽皮地瞧着别的年轻鹳鸟,交了一些朋友,每走三步就吞一只青蛙,或者用嘴衔着一条小蛇前后摆动——它们认为这东西对于它们的身体有益,而且味道很美。   年轻的男鹳鸟们开始吵闹起来,用翅膀互相打着,用嘴互相啄着,有时甚至啄得流出血来。年轻的男鹳鸟和女鹳鸟就这么订了婚。有时另一对也订了婚。这就是它们生活的目的。于是它们就建筑一个新的窝,又开始新的吵闹,因为在热带的国度里,人们的脾气总是急躁的。不过这也很有趣,特别引起老年人的高兴,因为自己的孩子所做的事情总是可爱的!这里每天都有太阳光,每天都有许多东西吃。它们除了娱乐以外,什么也不想。但是在它们埃及主人——它们这样称呼他——的宫殿里,愉快的事情可就没有了。   那位富有的、威严的主人躺在床榻上;在这四壁五光十色的大厅里,他像一具木乃伊似的,僵直地伸展着四肢;看样子,他像是躺在一朵郁金香里面一样。他的家人和奴仆都站在他的周围,因为他并没有死,虽然人们不能肯定地说他是活着的。那朵产自北国沼泽地的,能治病的花儿,原是要由一个最爱他的女儿去采来送回家的;但是她永远没有送回来。他美丽的年轻女儿,穿着天鹅的羽衣,越过大海和陆地飞到那遥远的北方去,以后永远也没有再回来。“她已经死了!”回来的那两位天鹅姑娘报告说。她们编了一套完整的故事,content是这样的:   “我们三个人一起在空中高高地飞,一个猎人看到了我们,向我们射出话来。那箭射中了我们年轻的伙伴和朋友。她一边唱着告别之歌,一边就慢慢地落下来了。她作为一只要死的天鹅,落到树林中的湖里去了。我们把地埋葬在湖岸旁的一株芬芳的、低垂的赤杨树下。但是我们报了仇。燕子在那猎人的草屋顶下筑了一个窝;我们就在这燕子的翅膀下绑上了一把火。房子烧起来了;那个猎人就在房子里烧死了。火光照到湖上,一直照到那株低垂的赤杨——她在赤杨树根旁的泥土底下安息。她永远也不能再回到埃及来了!”   这两个人于是就哭起来。当鹳鸟爸爸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它的嘴就响起来,弄得很远都可以听得见。   “全是捏造的谎话!”它说。“我真想把我的嘴啄进她们的胸口里去!”   “可能会把你的嘴啄断了!”鹳鸟妈妈说。“那时你的一副尊容才好看呢!你先想想自己和家庭吧!别的事情你都不用管!”   “不过明天早晨我要到那个圆屋顶上坐下来。学者和聪明人将要在那里集会,研究病人的情况:可能他们的结论比较更能接近真理。”   学者和聪明人都来了,讲了许多话,许多高深的话;鹳鸟完全摸不着头脑。而且这些话对于病人和在那个荒凉沼泽地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我们听听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得听许多话。   不过把过去发生的事情再听一次,了解清楚,也是完全应该的。这样,我们就可以把整个事儿了解得更多一些,最低限度至少了解得和鹳鸟爸爸一样多。   “爱产生生命!最高贵的爱情产生最美好的生命!只有通过爱才能把他的生命保住。”人们这样说。那些学者说,这些话讲得非常聪明,很有道理。   “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想法!”鹳鸟爸爸立刻说。   “这话的意思我不太了解!”鹳鸟妈妈说。“而且这不能怪我,只能怪那个想法,不过让它去吧,我有别的问题要考虑!”   那些学者讨论着这种爱,那种爱,爱与爱之间的分别,邻里之间的爱,父母和儿女之间的爱,植物和阳光之间的爱,太阳光怎样吻着沼泽地,怎样使嫩芽冒出来——这一切被阐释得那么复杂和深奥,弄得鹳鸟爸爸完全没有办法听懂,当然更谈不上传达出来了。学问把它压得透不过气来。它半闭着眼睛;第二天它若有所思地用一只腿立了一整天。这么多的学问,它真是负担不了。   不过鹳鸟爸爸懂得一件事情:它听到富贵贫贱的人都讲出心里的话。他们说,这个病人躺下来,不能恢复健康;这对于成千成万的人——对于整个国家——说来,是一桩极大的不幸。他们说,如果他能复元的话,那么大家都会感到快乐和幸福。“不过能使他恢复健康的那朵花儿,是生长在什么地方呢?”大家都探讨过这个问题,查阅过高深的书籍,跟闪耀的星星,跟天气和风探讨过。他们探讨过他们所能想到的种种法门。最后;学者和聪明人,正如我们已经说过的,都说:“爱产生生命——父亲的生命”在这种场合之下,他们所说出的东西比他们所能理解的多。他们反复地说,并且开出药方:“爱产生生命。”不过他们怎样照这个药方来准备这服药呢?这时他们遇到了一个难题。   最后他们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只有全心全意爱她父亲的那个公主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后来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是的,在这件事发生以前,许多年已经过去了:一天夜里,当新月正要落下去的时候,公主向沙漠里的大理石斯芬克斯像走去;她把石像基石入口前面的沙拨开,走过一条通向一个大金字塔的长廊。古代一个伟大的皇帝,躺在装满金银财宝的木乃伊匣子里,就葬在这个金字塔里。在这里面,她把头贴着死者,为的是要听出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恢复父亲的生命和健康的法宝。   这些事做完了以后,她做了一个梦:她必须到丹麦一块很深的沼泽地去取回一朵莲花,地点已经详细地指点给她了。她可以用她的胸脯在深水里触到这朵莲花——它可以使她的父亲恢复健康。   由于这个缘故,她才穿着天鹅的羽衣,飞出埃及,来到这荒野的沼泽地里来。这全部经过,鹳鸟爸爸和鹳鸟妈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现在我们也比以前知道得更详细了。我们的沼泽王把她拖下去了;我们还知道,对于她家里的人说来,她算是永远死掉了。他们中只有最聪明的人才像鹳鸟妈妈那样说:“她会自己想办法!”因此他们只有等待,因为他们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倒想把那两个恶毒公主的天鹅羽衣偷走呢!”鹳鸟爸爸说,“好叫她们不能再飞到沼泽地去捣鬼。我将把那两件天鹅羽衣藏起来,等到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不过你打算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呢?”鹳鸟妈妈问。   “藏在我们沼泽地的窝里!”他说。“我和我们年幼的孩子们可以一道把它们运走。如果这样还有困难,我们可以在路上找到适当的地方把它们藏起来,直到我们下次旅行的时候再搬运。当然,那个公主只须有一件天鹅羽衣就够了,但是有两件也并不坏。在北国,人们总是不会嫌衣服多的。”   “谁也不会感谢你的!”鹳鸟妈妈说。“不过你是家长。与孵卵无关的事情,我都没有意见!”   那个威金人的堡寨是在荒野沼泽地的近旁。在春天的时候,鹳鸟就向那儿飞去。人们替那个小女孩子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赫尔珈。不过这个名字对于有这种脾气和这种美貌的女子说来,是太柔和了。她的这种脾气每过一个月就显得更加突出。在几年之内——在这期间,鹳鸟们往返做过好几次同样的旅行:秋天飞向尼罗河,春天飞回沼泽的湖地里来——这个小小的孩子就长成为一个大姑娘了。她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一个16岁的美女。虽然她的外表可爱,她的内心却是非常残暴,比那个艰苦、阴暗时代中的大多数人还要残暴。   她喜欢把那为祭奠而杀死的马的冒着热气的血,洒在她雪白的手上。在狂野中,她把祭司献给神的一只黑公鸡的颈项用牙齿咬断。她一本正经地对她的养父说:   “你在睡着的时候,如果敌人到来,把绳子套在你的屋梁上、把你的屋子拉倒,我也不会喊醒你的,哪怕我有这个气力也不会!我听不见,因为你多少年以前,打在我耳朵上的巴掌,现在还在我的耳边响!你知道,我永远也忘记不了这件事!”   可是威金人不相信这话,因为他也像别的人一样,被她的美迷住了。此外,他不知道脾气和外貌是怎样在小赫尔珈身上变幻着。   她骑马可以不用马鞍,好像她是生在马身上似的。马飞快地奔驰,她也不会掉下来,哪怕这匹马跟别的马在互相嘶叫、斗咬,她也不在乎。当威金人的船要靠岸的时候,她常常穿着衣服从悬崖上跳到海峡的波涛里,游过去迎接他。她把她美丽的长头发剪下来,搓成弦装在她的弓上。   “自己做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她说。   照那个时代的标准,威金人的妻子是一个有坚强性格和意志的人。不过比起她的女儿来,她要算是一个软弱和胆小的女人了。此外,她也知道,这个不幸的孩子身上附有一种魔力。   当她的母亲站在走廊里或走进院子里来的时候,赫尔珈总是要故意恶作剧一番。她坐在井边,摆动着手臂和腿。接着就一纵身跳到那个又窄又深的井里去。这时她青蛙的特性便使她下沉、上升,直到她最后像一头猫似的又爬出来。她全身滴着水,走进大厅;落在地上的许多绿叶,在水滴里旋转。   不过有一条线可以牵制住小赫尔珈,那就是黄昏的幽暗。在黄昏中,她就变得很安静,很深沉;同时她也很容易接受使唤和指挥。这时某种内在的情感似乎把她吸向她的母亲。太阳一下山,她的外表和内心就起着变化;于是她就安静地、悲哀地坐着,收缩成为一只青蛙。的确,她的身体要比青蛙大得多,但她也就因此更难看。她的外表像一个长着青蛙头和蹼的可怜的矮子。她的眼睛里露出一种非常阴郁的表情。她不能讲话,只能像一个在梦中哭泣的孩子,发出一种空洞的呱呱声。这时威金人的妻子就把她抱到膝上。她忘记了这种奇丑的外形,只是朝女儿那对悲哀的眼睛直望。她不只一次说过这样的话:   “我倒希望你永远是我可怜的青蛙哑巴孩子呢!你一变得美丽的时候,你的样子就显得更可怕。”   于是她写出一些驱魔祛病的神秘文字,把它放在这可怜的孩子的身上,但是这并没有产生出什么好的效果。   “谁也不会相信,她曾经是那么小,小得可以躺在一朵睡莲的花瓣里!”鹳鸟爸爸说。“现在她长成为一个女人,跟她的埃及母亲完全一模一样。我们再也没有看到这个母亲!正如你和那最有学问的人的看法一样,她完全不知道怎样照料自己。我们年年在荒野的沼泽上空飞来飞去,但是从来没有任何迹象表现出她仍然活在人间!是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每年我比你先几天到这儿来,修理窝和办理许多其他事情。那时我就花一整夜工夫,像一只猫头鹰或蝙蝠似的,在这湖上,在这广阔的水上,飞来飞去,但是从来没有得到一点结果。我和那几个小家伙从尼罗河的国家运来那两件羽衣,也就因此一直没有机会使用。我们费了很大的劲,在三次旅行中把它们带到这儿来。现在它们垫在窝底上已经有好多年了。如果闹起火灾,把这座水房子烧掉了,那么羽衣也就完事了!”   “那么我们舒服的窝也就完事了!”鹳鸟妈妈说。“不过在这一点上,你动的脑筋似乎没有比在什么羽毛衣、什么沼泽公主身上动得多!你最好还是钻到泥巴里去,和她待在一起吧!自从我孵第一窝孩子的时候起,我就说过,对于你的孩子,你是一个最糟糕的父亲。我只希望那个野蛮的女孩子不会在我们和我们孩子的翅膀上射一箭。她干起事情来是不考虑后果的。我希望她能想想:我们在这儿比她住得久!我们从来没有忘记我们的义务:我们每年付出我们应该付的税钱——一根羽毛、一个蛋、一只小雏。当她在外面荡来荡去的时候,你以为我像往时一样,愿意走下来么?你以为我可以像在埃及那样,成为那儿人们的一个玩伴,同时也不忘记我自己,偶尔朝罐子里和壶里东张西望一下吗?不,我坐在这儿满肚子都是生她的气——她这个丫头!我对你也生气啦!你应该让她躺在睡莲里才好,让她死掉才好!”   “你的心比你的嘴要慈善得多,”鹳鸟爸爸说。“我了解你,比你了解你自己要透彻得多!”   说完这话以后,它就跳了一下,重重地拍了两下翅膀,把腿向后一伸,便飞走了——也可以说连翅膀都没有动一下就滑走了。当它飞到相当远的时候,就使劲地拍一下!太阳照在它白色的羽毛上;它把脖子和头向前伸着!这表示它的速度和敏捷。   “它毕竟是一切鹳鸟中最漂亮的一只!”鹳鸟妈妈说,“但是这话我不愿意当它的面讲!”   在这年秋天,威金人很早就带着许多战利品和俘虏回家来了。在俘虏之中有一个年轻的信仰基督的神甫;他是一个反对北欧异教神的人。   在那个时候,人们常常在客厅和闺房里谈论着这个新的宗教。这个宗教正在所有的南方国家传播,而且通过圣·安斯加里乌斯⑦已经传播到斯里恩⑧的赫得埠去了。   连小赫尔珈也听到了人们对这个白基督⑨的信仰。这个人为了爱人类,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解救他们。不过对于她说来,正如俗话所说的,她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看样子只有当她变成一只可怜的青蛙,待在一个紧闭的房间里的时候,才会懂得“爱”这个字的意义。不过威金人的妻子听到过,而且还特别被那些在南方流传着的、关于这个唯一真正上帝的儿子的故事和传说感动过。   远征回来的人也谈起那些用昂贵的石头为他所砌的许多壮丽的教堂——他这个传播“爱”的人。他们带回了两个雕刻得很精致的、沉重的金容器,每只都发出特别的香气,因为那都是香炉——基督的神甫在祭坛面前摇晃的香炉,在这祭坛面前流着的不是血而是酒;圣餐就是他的血——他为世世代代的后人所流的血。   这个基督的年轻的神甫被囚禁在威金人家里的阴森的石窖里;他的脚和手都被皮条绑着。威金人的妻子说,他非常好看,“简直像巴尔都⑩!”他的不幸感动了她的心。不过年轻的赫尔珈说,他的脚应该用绳子捆住,然后再把他系在野牛的尾巴上。   “那么我就把狗放出来——好呀!让它们在沼泽地和水潭上飞跑,向那荒地跑去!那才有趣呢!不过更有趣的是跟在这个人后面跑。”   但野蛮的威金人不愿意让他这样死去。他建议第二天把这神甫放在树林里的处死石上。把他作为众神的蔑视者和敌人,拿来活活地祭神。这将是第一次把一个活人献给神。   年轻的赫尔珈要求亲自把这牺牲者的血拿来洒在神像上和集会的人的身上。她磨快她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当一只大恶狗——这样的狗,威金人家里有的是——在她身边跑过去的时候,她就把刀口捅进它的身体里去,“为了要试试这把刀子快不快!”她说。威金人的妻子悲哀地望着这个狂野和恶毒的女孩子。当黑夜到来,这个姑娘把美丽的形态换成了温柔的心灵的时候,她就用温暖的话语告诉赫尔珈说,在她心的深处她是感到多么悲哀。   这只外形古怪的丑青蛙,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她的棕色的、阴郁的眼睛盯着她的面孔,静听着她讲话,仿佛她也有人的智力,能够理解这些话似的。   “我从来没有讲过半个字,把我因为你而感到的痛苦告诉我的丈夫!”威金人的妻子说。“我心中对于你的怜悯比我自己能够体会得到的要多得多。一个母亲的爱是无边际的!但是你的心里却是一点爱的痕迹也没有——你的心简直像一块寒冷的沼泽地!你从什么地方来到我家里的呢?”   于是这个可怜的怪物就奇怪地哆嗦起来,好像这句话触动了联系身体和灵魂的那根看不见的弦似的。大颗的泪珠在她的眼里亮着。   “你的艰苦的日子不久就会到来的!”威金人的妻子说。“对我说来,那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把你作为一个孩子放在大路上,让夜风把你吹得睡去,那也许对于你是有好处的。”   威金人的妻子哭得流出悲痛的眼泪,怀着忿怒和苦痛的心情走开了。她走到那张挂在大梁上、把堂屋隔开的毛毯后面就不见了。   这只缩作一团的青蛙单独蹲在一个角落里。周围是一片深沉的静寂;不过一种半抑制住的叹息声不时从她的胸中发出来。一种新的生命仿佛在痛苦中、在她心的深处萌芽了。她向前爬了一步,静听着。于是她又向前爬,用她笨拙的手握着那横搁在门上的沉重的门闩。她静静地把门闩拉开,静静地把插销抽掉。她把前房里那盏闪动着的灯拿起来。一种坚强的意志似乎使她鼓起了勇气。她把地窖门上的铁插销取出来,然后轻轻地爬进囚室里去。他睡着了。她用冰冷和粘湿的手摸了他一下。他一睁开眼睛,看见这只奇丑可憎的动物的时候,就打了一个寒颤,好像看见了一个邪恶的幻象似的。她把刀子抽出来,割断他的绳子.同时对他示意,叫他跟着她走。   他口中念出一些神圣的名字,同时划了十字。这动物丝毫没有改变它的形状,于是他念出《圣经》上的话来:   “一个人能为穷困的人着想是有福的;在他困难的时候上帝就会救助他!⑾你是谁?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一个动物的形体的?但你却是那么温柔慈善!”   这个蛙形女子示意,叫他跟着她走。她领着他在掩蔽着他的帷帘后面,在一个静寂无人的走廊上走,一直走到马厩里去。她指着一匹马给他看。他跳上马,她也坐在他的面前,紧紧地抓住马鬃。这囚徒懂得她的意思。他们赶着马急速地奔上一条路——这条路他自己是决不会找得到的。他们向一块广阔的荒地上驰去。   他忘记了她丑恶的形体。他通过这个怪物的形象,感觉到上帝的仁慈和恩典。他虔诚地祈祷,虔诚地唱着赞美歌。这时她就发起抖来。难道是赞美歌和祈祷在她身上发生了作用,或者是那快要到来的寒冷的黎明,使她发抖吗?她现在起了一种什么情感呢?她高高地站起来,想勒住马,跳到地上。可是这位信仰基督的神甫用所有的气力把她抱住,同时高声地唱了一首圣诗,好像这就可以解除使她变成可憎的青蛙的那种魔力似的。马更狂野地奔驰起来。天边在发红,初升的太阳从云块里射出光彩。阳光一出现,青蛙也就变形了。赫尔珈又成了一个充满邪恶精神的美女。他怀里抱着这样一个绝美的姑娘,心中不禁感到非常惊骇。他跳下马,把它勒住。他相信他现在又遇见了一种新的破坏性的魔力。不过年轻的赫尔珈也同时跳下马来,站在地上。她身上的短短童装只达到她的膝头。她抽出腰间的快刀,跑到这位惊愕的神甫面前来。   “等着我吧!”她大声说。“等着我吧,等着刀子捅进你身体里去吧!你简直白得像草一样!你这个奴隶!你这个没有胡须的家伙!”   她逼近他。他们你死我活地斗争着,不过上天似乎给了这个信仰基督的人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他牢牢地抱着她。他们旁边的那株老栎树也来帮他的忙,因为它半露在地面上的根似乎要抱住这女孩子的脚——事实上已经把她缠住了。在他们附近有一股泉水在流动着。他把这新鲜的水洒到赫尔珈的脸上和颈上,命令那不洁的废气散开,同时依照基督的教规祝福她。可是这作为洗礼的水对于她不发生作用,因为信心的源泉还没有从她内心里流出来。   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表示出他的力量——他的行动产生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量,足以对付这种凶猛的魔气。他的行动似乎降服了她:她垂下手,用惊奇的眼光和惨白的面孔望着他。在她看来,他似乎是一个知道一切秘密法术的、有威力的魔法师。他似乎在念那神秘的尤尼文⑿,在空中划着魔术的符号!如果他在她面前挥着明晃晃的尖刀或利斧,她也决不会眨眼睛的。不过当他在她的眉间和胸口上划着十字的时候,她就发起抖来,于是她就坐下来,垂着头,像一只驯服的鸟儿一样。   他温柔地对她讲起她头天晚上为他所作的善行。那时她以一个面貌可憎的青蛙的形态向他走来,割断他的羁绊,把他引向生命和光明的道路。他对她说,她被缚得比他还牢,但她也会和他一起走向生命和光明。他要把她带到赫得埠去,带到神圣的安斯加里乌斯那儿去。在这个城市里,他可以解除她身上的魔力。不过当他骑上马、领着她走的时候,他不敢让她坐在他前面,虽然她有这个意思。   “你应该坐在后面,不能坐在我的前面!”他说。“你的妖魁的美是从魔力中产生出来的——我害怕它。但是信心会使我得到胜利!”   于是他就跪下来,热忱地祈祷着。   这时静寂的山林仿佛变成了一个神圣的教堂。鸟儿开始唱着歌。好像它们也是新信徒中的一员。野薄荷发出香气,好像就是龙涎香和供香。他高声地念着福音:   “上天的光明现在降到我们身上,照着那些坐在黑暗中和死神的阴影里的人们,使他们走上安息的大道!”   于是他谈起永恒的生命。当他正在讲的时候,驮着他们没命地奔驰的那匹马也在一些高大的黑莓子下面停了下来,好使得那些成熟多汁的莓子落到小赫尔珈的手中,自动献给她作为食品。   她耐心地让神甫把她抱到马上。她像一个梦游病者似地坐着,既没有完全睡,也没有完全醒来。这位信仰上帝的男子用树皮把两根枝子绑成一个十字架。他高高地把它举起来,在森林中骑着马向前走。他们越向前走,就发现树木越浓密,简直连路径都找不到了。   路上长满了野李树,因此他们不得不绕着走。泉水没有形成溪流,而是积成一潭死水。他们也得绕行过去。森林的凉风给人带来了力量,令人神清气爽。温柔的话语也产生出同样的力量——这些话语是凭信心、凭基督的爱、凭一种要把这迷途的孩子引到光明和生活的路上去的那种内心的渴望而讲出来的。   人们说,雨点可以滴穿坚硬的石头,海浪可以把石崖的尖角磨圆。滴到赫尔珈身上的慈悲的露水,也可以打穿她的坚硬,磨圆她的尖角。但是人们却看不出效果;她自己也看不出来。不过埋在地里的种子,一接触到新鲜的露水和温暖的太阳光,知道不知道它身体里面已经有了生长和开花的力量呢?   同样,母亲的歌声不知不觉地印在孩子的心里,于是孩子就喃喃地学着这些声音,虽然孩子不懂得其中的意义。这些声音后来慢慢代表一种思想,它的意义也就愈变愈清楚了。上帝的话语,也跟这一样,能发挥出创造的力量。   他们骑着马走出森林,走过荒地,然后又走进没有路的森林。在黄昏的时候,他们碰到了一群强盗。   “你是从什么地方偷来这个漂亮的姑娘的?”强盗们吼着。他们抓住马的僵绳,把这两个人从马上拉下来,因为他们的人数很多。神甫除了他从赫尔珈身上取来的那把刀子以外,没有带别的武器。他挥着这把刀子来保卫自己。有一个强盗举起斧头,但是这位年轻的神甫避开了,否则他就会被砍着了。斧头深深地砍进马的脖颈里,弄得血花四溅,这动物就倒在地上。这时小赫尔珈好像是从她长期梦境中醒转来了似的,急忙跑过来,倒在这个正在断气的动物身上。神甫站在她面前作为她的护卫者来保护她,不过另一个强盗把一个铁锤向这基督的信徒的脑袋上打来。他打得那么猛烈,血和脑浆喷满一地。神甫倒在地上死了。   这些强盗抓住赫尔珈的白手臂。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了,于是她又变成了一只丑恶的青蛙。她半边脸上张着一个白而带绿的嘴,手臂变得又细又粘,长着鸭掌的大手张开来,像一把扇子。强盗们见了害怕、便把她放了。她站在他们中间,完全是一个可憎的怪物。她显出青蛙的特性,跳得比她自己还要高,随后就在丛林中不见了。这些强盗认为这一定是洛基⒀或者别的妖魔在恶作剧。他们恐惧地从这地方逃走。   圆圆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发出美丽的光辉。小赫尔珈披着一身难看的青蛙皮,从丛林里爬出来;她站在神甫的尸体和被砍死的马的尸体旁边,用哭泣的眼睛望着他们。青蛙的脑袋里发出呱呱的声音,好像一个孩子忽然哭起来似的。她一下倒在神甫身上,一下倒在马身上。她那变得更空更大的长着茧的手,现在捧着水,洒在他们身上。这时她懂得了:他们已经死了,永远也活不转来。不久野兽就会走来,咬他们的尸体。不成!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她就掘着土,能掘多深就掘多深。她要为他们挖一个坟墓。   但是除了一根坚硬的树枝和一双手以外,她再也没有其他的器具,手指间长着的蹼被撕开了,流出血来。最后她看出她的工作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就取些水来,把死人的脸洗了,然后把新鲜的绿叶盖在他的脸上。她搬来一些大树枝架在他的身上,再用枯叶填满其中的空隙,又尽力搬了一些大石头来压在他身上,最后又用青苔把空处填满。这时她才相信,坟墓是坚固和安全的。这一夜就是在这种艰苦的工作中过去的。太阳冲出了云层。美丽的小赫尔珈站在那儿,完全是一个美的形象。她的双手流着血,红润的少女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泪珠。   在这种转变之中,她的两重性格仿佛就在她的内心里斗争。她整个身体在颤抖着。她向四周望,好像她是刚从一个噩梦中醒来似的。她跑向那株瘦长的山毛接,紧紧地抱着它作为倚靠;不一会儿她忽然像一只猫似地爬到树顶上,抓住它不放,她像一个受了惊的松鼠,坐在那上面。她在寂静的树林中这样呆了一整天。这儿一切都是沉寂的,而且像人们说的那样,没有生命。没有生命!但是这儿却有两只蝴蝶在飞,在嬉戏,或互相追逐。周围有许多蚁穴——每一个穴里有无数忙碌的小居民在成群地走来走去。天空中飞舞着数不清的、一群一群的蚊蚋。嗡嗡的苍蝇、瓢虫、金色的甲虫以及其他有翅膀的小生物也飞过来了。蚯蚓从潮湿的地里爬出来,鼹鼠也跑出来了。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四周是一片静寂——正如人们所说的和所理解的一样,死一般的静寂。   谁也没有注意到赫尔珈,只有几群喜鹊在她坐着的那株树顶上飞着,叫着,这些鸟儿,怀着大胆的好奇心,在她身旁的枝子上向她跳过来,不过只要她一眨眼,它们就逃走了。它们不理解她,她也不理解她自己。   薄暮时,太阳开始下沉。她变了形,又重新活跃起来。她从树上溜下来。等到太阳最后的光线消逝了,她又成了一只萎缩的青蛙;她手上仍然长着撕裂了的蹼。不过她的眼睛射出美丽的光彩;这种光彩,当她有一个美丽的人体的时候,是不曾有过的。这是一对温和的、虔诚的、少女的眼睛。它们虽然是长在青蛙的脸上,却代表一种深沉的感情,一颗温柔的心。这对美丽的眼睛充满了眼泪,流出安慰人的、大颗的泪珠。   在她建造的那个坟墓旁边仍然有着那个由两根树枝绑成的十字架——这是那个死者的最后的作品。小赫尔珈把它拿起来,这时心中想起了一件事情:她把它插在石头中间,竖在神甫和死马的上面。她的悲哀的回忆使得她又流出眼泪来。她怀着难过的心情,在坟墓周围的土上划出许多十字,像一道好看的围墙,当她用手划这些十字的时候,手上的蹼就像撕碎了的手套似地脱落下来了。当她在泉水里洗濯并惊奇地望着她柔嫩的手的时候,她又在死者和她之间的空中划了一些十字。于是她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的舌头在动;那个神圣的名字——她在树林里骑着马的时候,曾听见人唱过许多次,念过许多次——也在她的嘴上飘出来了。她念:“耶稣基督!”   青蛙的皮脱落了,她又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但是她的头倦怠地垂下来;她的肢体需要休息,于是她便睡去了。   但是睡眠的时间是很短促的。到半夜的时候,她醒转来了。那匹死了的马现在站在她面前,生命的光辉从它的眼里和砍伤的脖子上射出来。它旁边站着那个被杀害了的神甫。像威金女人说过的一样,他比“巴尔都还要好看得多”。然而他仿佛是站在火焰的中央。   他温厚的大眼睛射出一种庄严的光辉,一种正义而锐利的目光。这种目光似乎透进这个被考验者的心中的每一个角落。小赫尔珈颤抖起来;她的记忆苏醒过来了.好像是在世界末日的那天一样。神甫为她做过的每一件事,对她说过的每一个充满了爱的字眼,现在似乎都有了生命。她懂得了,在考验的日子里,当泥土和灵魂所造成的生物⒁在斗争和挣扎着的时候,爱在保护着她。她现在认识到了,她一直是在凭感情用事,没有切实地为自己做过任何工作。她所需要的一切都有了,而且上天在指导她。她在这能洞察人心的神力面前卑微地、羞惭地垂下头来忏悔。在这片刻间,她似乎看到了一道纯洁的火焰。一道圣灵的光。   “你这沼泽的女儿!”神甫说。“你是从土里,从沼地里出生的。但是你将从土里重生。你身体里的太阳光——它不是从太阳里产生的,而是从上帝产生的——将要自动地回到它原来的地方去。没有任何灵魂是不能得救的,不过把生命变成永恒却要花很多的时间。我是从死人的国度里来的。你将也会走过深沉的峡谷,而到达光华灿烂的山国——在那里只有慈悲和圆满。我不能领你到赫得埠去接受基督的洗礼。你得渡过淹没那深沼泽的水,拔起那给你生命和使你发育的生命之根。你得做出实际的行动才能获得超升。”   他把她抱起来,放在马上,同时给她一个金香炉——这跟她在威金人家里所看到的那个香炉一样,发出非常强烈的香气。这个被杀害的神甫额上的那块伤口发出光来,像一顶王冠。他把十字架从坟上拿起来,高高地举起。于是他们就开始驰骋起来,越过簌簌响的树林,越过和战马一起被埋葬掉的古代英雄的坟墓。这些威武的人物都站起来,也向前奔驰,直到后来在山丘上停下来。他们额上那个有金钮扣的宽大的金环在月光中发着光,他们的披肩在夜风中飘荡着。看守宝藏的飞龙抬起头来,凝望着这些骑士。   山精和村精在山里,在田野的沟里窥看。它们举着红色的、蓝色的和绿色的火炬,像烧过了的纸灰里的火星一样,拥挤成为一团。   他们驰过山林和荒地,河流和池塘,一直来到这荒野的沼泽。他们在这上面绕着圈子奔驰。这位信仰基督的神甫高高地举着十字架:它像金子似的发亮:他的嘴唇唱着弥撒。小小的赫尔珈也跟着他一起唱,像一个孩子跟母亲唱一样。她摇晃着香炉。一股神圣的、强烈的异香从它里面飘出来,使得沼泽地里的芦苇和草都开出了花朵。所有的嫩芽都从深泥底里冒出来。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立起来了。一朵大睡莲,像绣花地毯一样展开花瓣。这花毯上躺着一个年轻美丽的、睡着的女人。小赫尔珈以为她在这平静的水上看到的就是她自己的倒影。但是她看到的正是她的母亲——沼泽王的妻子:从尼罗河上来的那位公主。   那个没有生命的神甫下命令,叫把这个昏睡的女人抱到马背上来。不过马儿却被她的重量压塌了,好像它的身体只不过是飘在风中的一块裹尸布似的。但是那个神圣的十字架增强了这个缥缈的幽灵的气力,所以这三个人又能从沼泽向坚实的地上奔来。   这时威金人堡寨里的鸡叫起来,这些幽灵就在风中飘来的烟雾里消逝了。但是母亲和女儿面对面站着。   “我在深水中看到的是我自己吗?”母亲问。   “我在那光滑的水上看到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吗?”女儿大声说。   于是她们走拢来,心贴着心拥抱着。母亲的心跳得最快;她懂得其中的道理。   “我的孩子!我心中的一朵花!我的在深水里长出来的莲花!”   她又把她的孩子拥抱了一次,然后就哭起来。对于小赫尔珈说来,这眼泪就是新生命和爱的洗礼。   “我是穿着天鹅的羽衣到这儿来的,后来我把它脱掉了!”母亲说。“我沉到滑动的泥泞里去了,沉到沼泽的污泥里去了。污泥像一堵墙,牢牢地把我抱住。但是不久我就感到一股新鲜的激流,一种力量——它拉着我越沉越深。我感到我眼皮上沉重地压着睡意。我睡过去了,在做梦。我仿佛觉得自己又躺在埃及的金字塔里,然而那根摇摆着的赤杨残株——它曾经在沼泽的水面上使得我害怕——却一直站在我的面前。我望着它树皮上的裂纹;它们射出种种不同颜色的光彩;形成象形的文字:我所望着的原来是一个木乃伊的匣子。匣子裂开了,一位1000岁的老国王从里面走出来。他具有木乃伊的形状,黑得像漆,发出类似树上蜗牛或沼泽地的肥泥的那种黑光,究竟他是沼泽王,还是金字塔里的木乃伊,我一点也不知道。他用双臂抱住我,我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去;只有当我感到胸口上有点温暖的时候,才恢复了知觉,我的胸口上立着一只小鸟,它拍着翅膀,喃喃地唱着歌。它从我的胸口上飞走,向那沉重漆黑的顶盖飞去,但是一条长长的绿带仍然把它和我系在一起。我听到、同时也懂得它渴望的声调:‘自由啊!阳光啊!到我的父亲那儿去!’于是我就想起住在那充满了阳光的故乡的父亲、我的生活和我的爱。于是我解开这条带子,让鸟儿向我的住在故乡的父亲飞去。从这一点钟起,我就再也不做梦了。我睡了一觉,很长很深沉的一觉,直到此刻和谐的声音和香气把我唤醒、把我解放为止!”   这条系着母亲的心和鸟儿翅膀的绿带子,现在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它现在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只有鹳鸟看到过它。这带子就是那根绿梗子,它上面的一个蝴蝶结就是那朵鲜艳的花——孩子的摇篮。孩子长成为一个美女,重新躺在她母亲的心上。   当母女两人紧紧地拥抱着的时候,鹳鸟爸爸就在她们上面盘旋。后来它就一直飞到自己的窝里去,它把它藏了许多年的那两件天鹅羽衣送来,向她们每人掷下一件。羽衣紧紧地裹着她们,于是她们就以两只白天鹅的形态,从地上向高空飞起来。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话了!”鹳鸟爸爸说,“我们现在能够彼此了解,虽然我们嘴的形状不大相同。你们今天晚上来了,这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明天我们——妈妈,我自己和孩子们——就要走了!我们要回到南方去!是的,请你们看看我吧!我是从尼罗河国度来的一个老朋友呀;妈妈也是一样——它的心比它的嘴要慈善得多。它一直在说,公主会有办法解救自己的;我和孩子们把天鹅的羽衣运到这儿来。咳,我是多么高兴啊!我现在还在这儿,这是多么幸运啊!天一亮,我们就要从这儿飞走,我们这一大群鹳鸟!我们在前头飞,你们在后面飞,这样你们就不会迷路了。当然,我和孩子们也会照顾你们的!”’   “还有那朵莲花,我也得带着,”这位埃及的公主说、“她也穿上天鹅的羽衣,和我一道飞!我把这朵心爱的花带走,这样一切问题就解决了。回家去啊!回家去啊!”   不过,赫尔珈说,她得先去看看她的养母——那个慈爱的威金女人,否则她就不愿离开丹麦这个国家了,关于她养母的每一个甜蜜的记忆,每一句慈爱的话,和养母为她所流的每一滴慈爱的眼泪,现在都回到她的心上来了。在这个时刻,她仿佛觉得她最爱的就是这个威金女人。   “是的,我们必须到威金人的家里去一趟!”鹳鸟爸爸说。“妈妈和孩子们都在那儿等我们!他们该会把眼睛睁得多么大,把翅膀拍得多么响啊!是的,你看,妈妈现在不喜欢罗唆了——妈妈的话总是简单明了,而且用意是很好的!我马上就要叫一声,好让它们知道我们来了!”   鹳鸟爸爸嘴里弄出一个声音。于是它和天鹅们就向威金人的堡寨飞去。   堡寨里的人还在熟睡。威金人的妻子是睡得最晚的一个,因为赫尔珈跟那个信仰基督的神甫在三天以前失踪了,她心里非常焦急。一定是赫尔珈帮助他逃跑的,因为她拴在马厩里的一匹马不见了。一种什么力量使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呢?威金女人思量着她所听到的关于那个白衣基督的奇迹和那些信仰他、追随他的人。她的这些思想在梦里变成了事实。她仿佛觉得她仍然是睁着眼睛坐在床上思索,外面是漆黑一团。大风暴逼近来了:她听到海中的巨浪在北海和卡特加海峡之间一下滚向东,一下滚向西。那条在海底下把整个地球盘着的巨蛇,现在在痉挛着。她梦见众神灭亡的那一个晚上到来了;异教徒所谓的末日“拉格纳洛克”⒂到来了:在这天,一切东西就要灭亡,甚至那些伟大的神祗也要灭亡。战斗的号角吹起来了;众神骑在虹上,穿着银甲,要作最后一次战斗。长着翅膀的女神⒃在他们前面飞;最后面跟着的是阵亡战士的幽灵。在他们周围,整个天空闪耀着北极光,然而黑暗仍然占着优势。这是一个可怕的时刻。   在这惊恐的威金女人的身旁,小赫尔珈以可憎的青蛙的形态出现,坐在地上。她紧贴着她的养母,全身在发抖。这女人把她抱在膝上;虽然她的青蛙皮是难看极了,却仍然亲热地拥抱着她。空中发出棍棒和剑的回音,箭在嘘嘘地四射,好像天上有一阵冰雹要向她们打下来似的。这一时刻到来了:地球和天空要爆炸,星星要坠落,一切东西将要被苏尔特的火海所吞没。不过她知道,一个新的世界和新的天空将要出生;在海浪冲洗着的这一片荒凉的沙地上,泛着金黄色的麦田将要出现;一个不知名的上帝将会来统治着;从死者的王国里解救出来的那个温和、慈爱的巴尔都将向他走去。他到来了。威金女人看到他,认出他的面孔——这就是那个信仰基督的、被俘的神甫。   “白基督!”她大声地喊。在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她吻了这个难看的青蛙孩子的前额。于是她的青蛙皮就脱落掉了,小赫尔珈现出了她全部的美;她的眼睛射出亮光,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可爱,她吻了养母的手,为了她在那艰苦的受考验的日子里所给予她的爱和关怀。她祝福她,她感谢她,为了她在她心中启发了一个思想,为了她告诉了她一个她现在常常念的名字:“白基督”。于是美丽的赫尔珈变成了一只庄严的天鹅,飞起来。她展开双翼,发出像一群候鸟掠过高空时的声音。   威金女人这时醒过来了,外面的拍翅声仍然可以听得见。她知道,这正是鹳鸟离去的时候;她知道,她听到的就是它们的声音。她希望再看到它们一次,在它们动身的时候和它们说声再会!因此她就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她看到鹳鸟在邻屋的屋脊上一行一行地排列着。成群的鹳鸟在树顶上,在庭院的上空盘旋着。不过在她的对面,在那口井边——小赫尔珈常常坐在那边,做出野蛮的样子来恐吓她——有两只天鹅在用聪明的眼睛朝她望。于是她就记起了她的梦——这梦仍然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着,像真事一样。她在想着变成了天鹅的小赫尔珈,她在想着那个信仰基督的神甫。于是她心里感到一种稀有的愉快。   那些天鹅拍着翅膀,弯下脖子,好像是在向她致敬。威金人的妻子向它们伸开双臂,好像她懂得它们的意思。她噙着眼泪微笑,想起了许多事情。   所有的鹳鸟都升到空中,拍着翅膀,嘴里咯咯地响着,一齐向南方飞行。   “我们不再等待天鹅了,”鹳鸟妈妈说。“如果她们要同我们一道去,那最好马上就来!我们不能等在这儿让鹬鸟飞在我们前面。像我们这样的整个家庭在一起飞要漂亮得多;不要像鹬鸟和千鸟那样,男的在一边飞,女的在另一边飞——老实讲,那太不像样了!那儿的天鹅又在拍着翅膀干什么呢?”   “每一种鸟儿部有自己飞行的方式,”鹳鸟爸爸说。“天鹅成一条斜线飞,白鹤成一个三角形飞,鹬鸟成一个蛇形飞!”   “当我们在高空飞的时候,请不要提起蛇来吧!”鹳鸟妈妈说。“这只会叫我的小家伙们嘴馋,而又吃不到口!”   “这就是我所听说过的那些高山吗?”穿着天鹅羽衣的赫尔珈问。   “那是浮在我们下面的暴风雨的云块,”妈妈说。   “那些升得很高的白云是什么呢?”赫尔珈问。   “你所看到的,是覆盖着永不融化的积雪的高山,”妈妈说。   它们飞过高大雄伟的阿尔卑斯山脉,向蔚蓝的地中海前进。   “非洲的陆地!埃及的海滩!”穿着天鹅羽衣的尼罗河的女儿欢呼着。这时她在高空中看到一条淡黄色的、波浪形的缎带——她的祖国。   其他的鸟儿也都看到了这一情景,所以它们加快速度飞行。   “我已经能嗅到尼罗河的泥土和湿青蛙的气味!”鹳鸟妈妈说。“这真叫我的喉咙发痒!是的,现在你们可以尝到一点了。你们将会看到秃鹳⒄、白鹤和朱鹭!它们都是属于我们这个家族的,虽然它们一点也不及我们漂亮。它们喜欢摆架子,特别是朱鹭。它被埃及人惯坏了,他们把它装满香料,做成木乃伊。我自己倒是愿意装满青蛙呢;你们也会是这样的,而你们也将做得到!与其死后大排场一番,倒不如活着时吃个痛快。这是我的看法,而我永远是对的!”   “现在鹳鸟飞来了,”住在尼罗河岸上的那个富有的家庭里的人说。那位皇族的主人,在华丽的大厅里,躺在铺着豹皮的柔软的垫子上。他既没有活,也没有死,只是等待那从北国的沼泽地里采来的莲花。他的亲属和仆人都守候在他的周围。   这时有两只美丽的白天鹅飞进厅堂里来了。它们是跟鹳鸟一起来的。它们脱掉光亮的羽衣,于是两个美丽的女子就出现了。她们两人的外貌一模一样,像两颗露珠。她们对这衰老的、惨白的老人弯下腰来,把她们的长头发披在脑后。当赫尔珈弯下腰来望着她的外祖父的时候,他的双颊就发出红光,他的眼睛就有了光彩,他僵硬的四肢就获得了生命力。这位老人站起来,变得年轻而又健康。女儿和外孙女把他紧紧地拥抱着。好像她们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现在来祝他早安。   整个的宫廷里现在充满了快乐。那只鹳鸟的窝里也充满了快乐,不过主要是因为窝里现在有了很好的食物——数不清的青蛙。这时那些

4、赛跑者:

  有人贡献出一个奖品——也可以说是两个奖品吧:一大一小——来奖励速度最快的赛跑者。但这不是指在一次竞赛中所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而是在全年的赛跑中所达到的速度。   “我得到了头奖!”野兔说。“有人在评奖委员会中有亲戚和朋友,所以我们必须主持公道。蜗牛居然得到了二等奖!我不禁要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不对!”亲眼看到过发奖的篱笆桩说,“热忱和毅力也必须考虑进去。许多有地位的人都这样说过,我也懂得这话的意义。蜗牛的确要花半年的时间才能走过门口。而且因为他要赶时间,还把大腿骨折断了。他是全心全意地赛跑!而且背上还要背着自己的屋子!这都是值得奖励的!因此他得到了二等奖!”   “你们也应该把我考虑进去呀!”燕子说。“我相信,在飞翔方面,谁也没有我快。我什么地方都去过:我飞得才远呢,远呢,远呢!”   “对,这正是你的不幸!”篱笆桩说。“你太喜欢流浪了。天气一冷,你就老不在家,跑到外国去了。你一点儿爱国心也没有。你没有被考虑的资格!”   “不过整个冬天我是住在沼泽地里呀!”燕子说。“假如我把这段时间都睡过去,我值不值得考虑呢?”   “如果你能从沼泽女人①那儿得到一张证明书,证明你有一半的时间是睡在你的祖国,那么人们就会考虑你的!”   “我应该得到头奖,而不是二等奖!”蜗牛说。“我知道得很清楚,野兔是因为懦弱才拼命跑。他老是以为他停下来就要碰到危险。相反,我把赛跑作为一种任务,而且在完成这个任务时还挂了彩!如果说有人应该得到头奖,这个人就是我!不过我不愿意小题大做——我讨厌这种做法!”   于是他就吐了一口粘液。   “我可以向你们正式保证,每个奖品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至少我投的票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作为树林的界标的那根木桩说;他也是评奖委员会中的一员。“我总是依照次序、经过深思熟虑以后才决定问题的。从前有七次我荣幸地参加过给奖工作,但是今天我才能有机会贯彻我的主张。我每次给奖的时候,总是从一个固定的原则出发。决定第一奖的时候,我总是从头一个字母朝下顺数;决定第二奖的时候,我总是从最后一个字母朝上倒数。如果你注意一下,你就可以看出:从A朝下顺数的第八个字母是H。到这儿我们就得到‘野兔’②这个字,因此我就投票赞成把头奖送给野兔。从最后一个字母向上倒数的第八个字母——我故意漏掉它,因为这个字母的声调不好听,而不好听的字在我看来是不算数的——是S③。因此我投票赞成蜗牛得二等奖。下一次得轮到I得头奖,R得二等奖!无论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一个次序;任何人都应该有一个出发点!”   “假如我不是一个评奖人,我一定会投我自己的票,”骡子说;他也是评奖委员之一。“人们不仅应该考虑跑的速度,同时还应该考虑其他的条件。比方说吧:一个人能背多重的担子。不过这次我不愿着重地把这一点提出来,也不愿意讨论野兔在赛跑时所表现的机智,或者他为了迷惑行人的视线而向侧路一跳,使人找不出他藏在什么地方的那种狡猾。不,还有别的东西值得人注意,一点也不能忽略,那就是大家所谓的‘美’。我这个人特别喜欢在‘美’这一点上着眼。我喜欢看野兔那一对美丽而丰满的耳朵。它们该是多么长啊:看看它们真是一桩快事!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儿时一样。因此我投他的票!”   “嘘!”苍蝇说,“我不愿意发表演说,我只想讲一件事情!我可以肯定他说,我不止一次跑在野兔的前面。前不久我还压断了一只野兔的后腿呢。那时我是坐在一列火车前面的车头上——我常常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一个人只有这样才能看清自己的速度。一只小野兔在前面跑了很久;他一点也没有想到我就坐在火车头上。最后他不得不让开,但是他的后腿却被火车头轧断了。这是因为我在上面呀。野兔倒下来,但是我继续向前跑。这可算是打垮了他吧!但是我并不需要头奖!”   “我觉得——”野玫瑰想,但是她却不说出口来,因为她天生不喜欢多发表意见,虽然即使她发表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太阳光应该得到头等光荣奖和二等奖。他在转瞬之间就走完一条无法计算的路程;他直接从太阳走向我们,而且到来的时候力量非常大,使整个大自然都醒过来。他具有一种美,我们所有的玫瑰一见到他就红起来,散发出香气!我们可尊敬的评奖先生们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假如我是太阳光,我就要使他们害日射病④。不过这会把他们的头脑弄糊涂,然而他们可能本来就是糊涂的。我还是不发表意见吧!”野玫瑰想。“但愿树林里永远是和平的!开花、散发出香气、休息、在歌声和故事声中生活——这是很美丽的。太阳光的寿命,比我们所有的人都长!”   “头奖究竟是什么呢?”蚯蚓问。他睡过了时间,到现在才来。   “是免费进入菜园!”骡子说。“这个奖是我建议的。野兔应该得到它。我作为一个有头脑和活跃的评奖委员,特别考虑到得奖人的福利:现在野兔可以不愁衣食了。蜗牛可以坐在石围墙上舔青苔和晒太阳光,同时可以得到一个赛跑头等评判员的职位,因为在人们所谓的委员会中有一个专家总是好的。我可以说,我对于未来的期望很大,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①据丹麦传说,沼泽地里住着一个巫婆,她一直在熬酒,所以沼泽地里弥漫着雾气。   ②原文是Hare(野兔)。   ③原文是sneglen(蜗牛)。   ④原文是Solstik,即因晒太阳过久而中暑的意思。

5、钟渊:

  “丁当!丁当!”这个声音是从奥登塞河里的钟渊那儿飘上来的……这是一条什么河呢?奥登塞城里的每个孩子都知道它:它在许多花圃底下流,它在木桥底下流,从水闸那儿一直流到水推磨坊那儿去。这条河里长着许多黄色的水仙花和棕色的细芦苇,还有像天鹅绒一样软的、又高又大的黑香蒲,还有衰老的、布满裂痕的、摇摇欲坠的柳树——它们垂向“修道士沼泽”和“苍白人草地”的水上。不过对面是一片花圃,每个花圃都不相同。有些花圃开满了美丽的花朵,上面还有整齐清洁的凉亭,像玩偶的房子;有些花圃只是长着白菜。有些花圃简直看不见,因为高大的接骨木树丛展开它们的枝叶,高高地垂在流动的水上——有些地方水深得连我们的桨都达不到底。那座古老的女修道院对面的地方,是最深的地方——人们把它叫做“钟渊”。在这儿住着“河人”。在白天,当太阳照在水上的时候,河人就睡着了。不过在满天繁星、月光皎洁的夜里,他就出现了。他是一个很老的人:曾祖母说,她曾经听自己的祖母说过他的故事。据说他过着一种孤寂的生活;除了教堂里那口古老的大钟以外,没有什么人和他谈话。这口钟曾经挂在那个教堂的塔上,不过这个曾经被叫做圣·亚尔般的教堂的地方,现在既没有塔,也没有任何教堂的影子。   “丁当!丁当!”,当那个塔还存在的时候,钟声就这样响着。有一天傍晚,当太阳正在落下去的时候,这口钟就剧烈地摇晃起来,最后它震断了绳子,向空中飞去,它辉煌的铁身在晚霞中放射出光彩。   “丁当!丁当!现在我要去睡了!”钟唱着,于是它飞到奥登塞河里去,沉到它最深的底下。从那时起,这块地方就叫做“钟渊”。不过钟在这块地方既不休息,也不睡觉。它在“河人”的地方发出嘹亮的声音;有时它的调子透过水,浮到水面上来。许多人说,它的调子预告着又也一个什么人要死了,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不是的,它不过是在跟“河人”唱唱歌和谈谈话罢了。“河人”现在不再孤独了。   钟在谈些什么呢?根据大家的传说,它很老,非常地老,在祖母的祖母没有出生以前它就在那儿。不过,就年龄来说,在“河人”面前,它还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河人”是一个年老的、安静的、古怪的人物。他穿着一条鳝鱼皮做的裤子,一件鱼鳞缀成的上衣,用黄水仙花作纽扣,头发上插着芦苇,胡子上插着青浮草。这副样儿并不太好看。   把钟讲的话再讲一遍,恐怕需要许多许多年和许多许多天的时间,因为它是在年复一年讲着同样的故事,有时讲得长,有时讲得短,完全看它的兴致而定。它讲着天下远古时代的事情,关于那些艰苦、黑暗时代的事情。   “在圣·亚尔般教堂里,修道士爬到挂着钟的高塔楼上面去。他是一个年轻而漂亮的人,但是他非常喜欢沉思。他从窗口向奥登塞河凝望,那时河床比现在的还要宽;那时沼泽地还是一个湖。他朝河上望,朝绿色的城堡望,朝对面的修女山上望——这儿也一座修女庵,亮光从一个修女的房间里射出来。他认识这位修女,他在想念着她;他一思念她,他的心就剧烈地跳起来。丁当!丁当!”   是的,钟讲的就是这样的故事。   “主教的那个傻佣人也爬到钟塔上来。当我——又粗又重的铁制的钟——在前后摇摆着的时候,我痕可能砸破他的前额。他坐得离我很近。他弹着两根棍子,好像那就是一个琴似的。他一边弹还一边唱:‘现在我可以大声唱了,唱那些在别的时候我连小声都不敢讲的事情。我可以把藏在监牢后面铁栏杆后面的一切事情都唱出来!那儿是又冷又潮!耗子把活生生的人吃掉!谁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谁也没有听到这些事情!甚至现在还没有人听到,因此钟在这么高声地响着:丁当!丁当!’   “从前有一个国王,人们称他为克努特,他见了主教和修道士就行礼;可是不过当他用沉重的赋税和粗暴的话语把温德尔的居民弄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们就拿起武器和棍棒,把他像野兽似的赶走。他逃进教堂里去,把大门和小门都关起来。暴乱的群众把教堂包围着——我听到人们这样讲。乌鸦,渡乌和喜鹊,被这些呼声和叫声所吓住,都飞进塔楼里面去,又飞出来。它们望望下边的人群,又从教堂里的窗口瞧瞧里面的情景,于是便把它们所看到的东西大声地喊出来。国王克努特在祭台面前跪着祈祷,他的兄弟爱力克和本奈蒂克特在他身边,把刀子抽出来护卫他。不过国王的仆人——那个不忠的布勒克——背叛了他的主人:外面的人因此知道,怎样可以打中国王。有一个人从窗子投进去一块石头,国王就倒下来死了。这一堆狂野的人群和鸟儿的叫声响彻了云霄。我也一同叫起来,我唱着,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   “教堂的钟高高地悬着,向四周观看。它招引鸟儿来拜访,它懂得它们的语言。风从洞口和百叶窗吹进来。风什么东西都知道,它是从围绕着一切生物的空气那儿听来的,因为空气能钻进人的肺里面去,知道一切声音,每一个字和每一声叹息。空气知道这件事,因为风把它说出来,而教堂的钟懂得它的话语,因而向全世界唱:‘丁当!丁当!’   “不过要我来倾听和了解这许多的事情,未免太过分了。我无法把它们都唱出来!我现在是这样疲倦,这样沉重,弄得把横梁都折断了,结果我飞到阳光闪耀的空中去,然后沉到了河里最深的地方,沉到‘河人’孤独地住着的那个地方。在那里,我年复一年地告诉他我听到的我知道的东西:‘丁当!丁当!’”   这就是奥登塞河的钟渊所发出的响声——曾祖母是这样说的。   不过我们的老师却这样说:河里没有这样一口钟,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河里也没有什么“河人”住着,因为不可能有“河人”!他说,当一切教堂的钟都发出愉快的声音的时候,那事实上并不是钟,而是空气的震荡声。发出声音的是空气呀。——曾祖母也告诉过我们说,钟曾经这样讲过这。在这一点上,他们都有一致的意见,因此这是可以肯定的!   “请你当心,请你当心,请你好好地注意!”他们俩人都这样说。   空气知道所有的事情!它围绕着我们,它在我们的身体里面,它谈论着我们的思想和我们的行动。比起沉在“河人”所住的奥登塞河深处的那口钟来,它能谈论得更久。它飘向遥远的太空,永无休止,直到天上的钟发出“丁当!丁当!”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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