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接骨木树妈妈

1、小克劳斯和大克劳斯:

  从前有两个人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们的名字是一样的——两个人都叫克劳斯。不过一个有四匹马,另一个只有一匹马。为了把他们两人分得清楚,大家就把有四匹马的那个叫大克劳斯,把只有一匹马的那个叫小克劳斯。现在我们可以听听他们每人做了些什么事情吧,因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小克劳斯一星期中每天要替大克劳斯犁田,而且还要把自己仅有的一匹马借给他使用。大克劳斯用自己的四匹马来帮助他,可是每星期只帮助他一天,而且这还是在星期天。好呀!小克劳斯多么喜欢在那五匹牲口的上空啪嗒啪嗒地响着鞭子啊!在这一天,它们就好像全部已变成了他自己的财产。   太阳在高高兴兴地照着,所有教堂塔尖上的钟都敲出做礼拜的钟声。大家都穿起了最漂亮的衣服,胳膊底下夹着圣诗集,走到教堂里去听牧师讲道。他们都看到了小克劳斯用他的五匹牲口在犁田。他是那么高兴,他把鞭子在这几匹牲口的上空抽得啪嗒啪嗒地响了又响,同时喊着:“我的五匹马儿哟!使劲呀!”   “你可不能这么喊啦!”大克劳斯说。“因为你只有一匹马呀。”   不过,去做礼拜的人在旁边走过的时候,小克劳斯就忘记了他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又喊起来:“我的五匹马儿哟,使劲呀!”   “现在我得请求你不要喊这一套了,”大克劳斯说。“假如你再这样说的话,我可要砸碎你这匹牲口的脑袋,叫它当场倒下来死掉,那么它就完蛋了。”   “我决不再说那句话,”小克劳斯说。但是,当有人在旁边走过、对他点点头、道一声日安的时候,他又高兴起来,觉得自己有五匹牲口犁田,究竟是了不起的事。所以他又啪嗒啪嗒地挥起鞭子来,喊着:“我的五匹马儿哟,使劲呀!”   “我可要在你的马儿身上‘使劲’一下了。”大克劳斯说,于是他就拿起一个拴马桩,在小克劳斯惟一的马儿头上打了一下。这牲口倒下来,立刻就死了。   “哎,我现在连一匹马儿也没有了!”小克劳斯说,同时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剥下马儿的皮,把它放在风里吹干。然后把它装进一个袋子,背在背上,到城里去卖这张马皮。   他得走上好长的一段路,而且还得经过一个很大的黑森林。这时天气变得坏极了。他迷失了路。他还没有找到正确的路,天就要黑了。在夜幕降临以前,要回家是太远了,但是到城里去也不近。   路旁有一个很大的农庄,它窗外的百叶窗已经放下来了,不过缝隙里还是有亮光透露出来。   “也许人家会让我在这里过一夜吧。”小克劳斯想。于是他就走过去,敲了一下门。   那农夫的妻子开了门,不过,她一听到他这个请求,就叫他走开,并且说:她的丈夫不在家,她不能让任何陌生人进来。   “那么我只有睡在露天里了。”小克劳斯说。农夫的妻子就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附近有一个大干草堆,在草堆和屋子中间有一个平顶的小茅屋。   “我可以睡在那上面!”小克劳斯抬头看见那屋顶的时候说。“这的确是一张很美妙的床。我想鹳鸟决不会飞下来啄我的腿的。”因为屋顶上就站着一只活生生的鹳鸟——它的窠就在那上面。   小克劳斯爬到茅屋顶上,在那上面躺下,翻了个身,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窗外的百叶窗的上面一部分没有关好,所以他看得见屋子里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铺了台布的大桌子,桌上放着酒、烤肉和一条肥美的鱼。农夫的妻子和乡里的牧师在桌旁坐着,再没有别的人在场。她在为他斟酒,他把叉子插进鱼里去,挑起来吃,因为这是他最心爱的一个菜。   “我希望也能让别人吃一点!”小克劳斯心中想,同时伸出头向那窗子望。天啊!那里面有多么美的一块糕啊!是的,这简直是一桌酒席!   这时他听到有一个人骑着马在大路上朝这屋子走来。原来是那女人的丈夫回家来了。   他倒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不过他有一个怪毛病——他怎么也看不惯牧师。只要遇见一个牧师,他立刻就要变得非常暴躁起来。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这个牧师这时才来向这女人道“日安”,因为他知道她的丈夫不在家。这位贤慧的女人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出来给他吃。不过,当他们一听到她丈夫回来了,他们就非常害怕起来。这女人就请求牧师钻进墙角边的一个大空箱子里去。他也就只好照办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可怜的丈夫看不惯一个牧师。女人连忙把这些美味的酒菜藏进灶里去,因为假如丈夫看见这些东西,他一定要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咳,我的天啊!”茅屋上的小克劳斯看到这些好东西给搬走,不禁叹了口气。   “上面是什么人?”农夫问,同时也抬头望着小克劳斯。   “你为什么睡在那儿?请你下来跟我一起到屋子里去吧。”   于是小克劳斯就告诉他,他怎样迷了路,同时请求农夫准许他在这儿过一夜。   “当然可以的,”农夫说。“不过我们得先吃点东西才行。”   女人很和善地迎接他们两个人。她在长桌上铺好台布,盛了一大碗稀饭给他们吃。农夫很饿,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小克劳斯不禁想起了那些好吃的烤肉、鱼和糕来——他知道这些东西是藏在灶里的。   他早已把那个装着马皮的袋子放在桌子底下,放在自己脚边;因为我们记得,这就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要送到城里去卖的。这一碗稀粥他实在吃得没有什么味道,所以他的一双脚就在袋子上踩,踩得那张马皮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来。   “不要叫!”他对袋子说,但同时他不禁又在上面踩,弄得它发出更大的声音来。   “怎么,你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农夫问。   “咳,里面是一个魔法师,”小克劳斯回答说。“他说我们不必再吃稀粥了,他已经变出一灶子烤肉、鱼和点心来了。”   “好极了!”农夫说。他很快地就把灶子掀开,发现了他老婆藏在里面的那些好菜。不过,他却以为这些好东西是袋里的魔法师变出来的。他的女人什么话也不敢说,只好赶快把这些菜搬到桌上来。他们两人就把肉、鱼和糕饼吃了个痛快。现在小克劳斯又在袋子上踩了一下,弄得里面的皮又叫起来。   “他现在又在说什么呢?”农夫问。   小克劳斯回答说:“他说他还为我们变出了三瓶酒,这酒也在灶子里面哩。”   那女人就不得不把她所藏的酒也取出来,农夫把酒喝了,非常愉快。于是他自己也很想有一个像小克劳斯袋子里那样的魔法师。   “他能够变出魔鬼吗?”农夫问。“我倒很想看看魔鬼呢,因为我现在很愉快。”   “当然喽,”小克劳斯说。“我所要求的东西,我的魔法师都能变得出来——难道你不能吗,魔法师?”他一边说着,一边踩着这张皮,弄得它又叫起来。“你听到没有?他说:‘能变得出来。’不过这个魔鬼的样子是很丑的:我看最好还是不要看他吧。”   “噢,我一点也不害怕。他会是一副什么样子呢?”   “嗯,他简直跟本乡的牧师一模一样。”   “哈!”农夫说,“那可真是太难看了!你要知道,我真看不惯牧师的那副嘴脸。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要知道他是个魔鬼,也就能忍受得了。现在我鼓起勇气来吧!不过请别让他离我太近。”   “让我问一下我的魔法师吧。”小克劳斯说。于是他就在袋子上踩了一下,同时把耳朵偏过来听。   “他说什么?”   “他说你可以走过去,把墙角那儿的箱子掀开。你可以看见那个魔鬼就蹲在里面。不过你要把箱盖子好好抓紧,免得他溜走了。”   “我要请你帮助我抓住盖子!”农夫说。于是他走到箱子那儿。他的妻子早把那个真正的牧师在里面藏好了。现在他正坐在里面,非常害怕。   农夫把盖子略为掀开,朝里面偷偷地瞧了一下。   “嗬唷!”他喊出声来,朝后跳了一步。“是的,我现在看到他了。他跟我们的牧师是一模一样。啊,这真吓人!”   为了这件事,他们得喝几杯酒。所以他们坐下来,一直喝到夜深。   “你得把这位魔法师卖给我,”农夫说。“随便你要多少钱吧:我马上就可以给你一大斗钱。”   “不成,这个我可不干,”小克劳斯说。“你想想看吧,这位魔法师对我的用处该有多大呀!”   “啊,要是它属于我该多好啊!”农夫继续要求着说。   “好吧,”最后小克劳斯说。“今晚你让我在这儿过夜,实在对我太好了。就这样办吧。你拿一斗钱来,可以把这个魔法师买去,不过我要满满的一斗钱。”   “那不成问题,”农夫说。“可是你得把那儿的一个箱子带走。我一分钟也不愿意把它留在我的家里。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待在里面。”   小克劳斯把他装着干马皮的那个袋子给了农夫,换得了一斗钱,而且这斗钱是装得满满的。农夫还另外给他一辆大车,把钱和箱子运走。   “再会吧!”小克劳斯说,于是他就推着钱和那只大箱子走了,牧师还坐在箱子里面。   在树林的另一边有一条又宽又深的河,水流得非常急,谁也难以游过急流。不过那上面新建了一座大桥。小克劳斯在桥中央停下来,大声地讲了几句话,使箱子里的牧师能够听见:   “咳,这口笨箱子叫我怎么办呢?它是那么重,好像里面装得有石头似的。我已经够累,再也推不动了。我还是把它扔到河里去吧。如果它流到我家里,那是再好也不过;如果它流不到我家里,那也就只好让它去吧。”   于是他一只手把箱子略微提起一点,好像真要把它扔到水里去似的。   “干不得,请放下来吧!”箱子里的牧师大声说。“请让我出来吧!”   “哎唷!”小克劳斯装做害怕的样子说。“他原来还在里面!我得赶快把它扔进河里去,让他淹死。”   “哎呀!扔不得!扔不得!”牧师大声叫起来。“请你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一大斗钱。”   “呀,这倒可以考虑一下,”小克劳斯说,同时把箱子打开。   牧师马上就爬出来,把那口空箱子推到水里去。随后他就回到了家里,小克劳斯跟着他,得到了满满一斗钱。小克劳斯已经从农夫那里得到了一斗钱,所以现在他整个车子里都装了钱。   “你看我那匹马的代价倒真是不小呢,”当他回到家来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去时,他对自己说,同时把钱倒在地上,堆成一大堆。“如果大克劳斯知道我靠了一匹马发了大财,他一定会生气的。不过我决不老老实实地告诉他。”   因此他派一个孩子到大克劳斯家里去借一个斗来。   “他要这东西干什么呢?”大克劳斯想。于是他在斗底上涂了一点焦油,好使它能粘住一点它所量过的东西。事实上也是这样,因为当他收回这斗的时候,发现那上面粘着三块崭新的银毫。   “这是什么呢?”大克劳斯说。他马上跑到小克劳斯那儿去。“你这些钱是从哪儿弄来的?”   “哦,那是从我那张马皮上赚来的。昨天晚上我把它卖掉了。”   “它的价钱倒是不小啦,”大克劳斯说。他急忙跑回家来,拿起一把斧头,把他的四匹马当头砍死了。他剥下皮来,送到城里去卖。   “卖皮哟!卖皮哟!谁要买皮?”他在街上喊。   所有的皮鞋匠和制革匠都跑过来,问他要多少价钱。   “每张卖一斗钱!”大克劳斯说。   “你发疯了吗?”他们说。“你以为我们的钱可以用斗量么?”   “卖皮哟!卖皮哟!谁要买皮?”他又喊起来。人家一问起他的皮的价钱,他老是回答说:“一斗钱。”   “他简直是拿我们开玩笑。”大家都说。于是鞋匠拿起皮条,制革匠拿起围裙,都向大克劳斯打来。   “卖皮哟!卖皮哟!”他们讥笑着他。“我们叫你有一张像猪一样流着鲜血的皮。滚出城去吧!”他们喊着。大克劳斯拼命地跑,因为他从来没有像这次被打得那么厉害。   “嗯,”他回到家来时说。“小克劳斯得还这笔债,我要把他活活地打死。”   但是在小克劳斯的家里,他的祖母恰巧死掉了。她生前对他一直很厉害,很不客气。虽然如此,他还是觉得很难过,所以他抱起这死女人,放在自己温暖的床上,看她是不是还能复活。他要使她在那床上停一整夜,他自己坐在墙角里的一把椅子上睡——他过去常常是这样。   当他夜里正在那儿坐着的时候,门开了,大克劳斯拿着斧头进来了。他知道小克劳斯的床在什么地方。他直向床前走去,用斧头在他老祖母的头上砍了一下。因为他以为这就是小克劳斯。   “你要知道,”他说,“你不能再把我当做一个傻瓜来耍了。”随后他也就回到家里去。   “这家伙真是一个坏蛋,”小克劳斯说。“他想把我打死。幸好我的老祖母已经死了,否则他会把她的一条命送掉。”   于是他给祖母穿上礼拜天的衣服,从邻人那儿借来一匹马,套在一辆车子上,同时把老太太放在最后边的座位上坐着。这样,当他赶着车子的时候,她就可以不至于倒下来。他们颠颠簸簸地走过树林。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来到一个旅店的门口。小克劳斯在这儿停下来,走到店里去吃点东西。   店老板是一个有很多很多钱的人,他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不过他的脾气很坏,好像他全身长满了胡椒和烟草。   “早安,”他对小克劳斯说。“你今天穿起漂亮衣服来啦。”   “不错,”小克劳斯说,“我今天是跟我的祖母上城里去呀:她正坐在外面的车子里,我不能把她带到这屋子里来。你能不能给她一杯蜜酒喝?不过请你把声音讲大一点,因为她的耳朵不太好。”   “好吧,这个我办得到,”店老板说,于是他倒了一大杯蜜酒,走到外边那个死了的祖母身边去。她僵直地坐在车子里。   “这是你孩子为你叫的一杯酒。”店老板说。不过这死妇人一句话也不讲,只是坐着不动。   “你听到没有?”店老板高声地喊出来。“这是你孩子为你叫的一杯酒呀!”   他又把这话喊了一遍,接着又喊了一遍。不过她还是一动也不动。最后他发起火来,把酒杯向她的脸上扔去。蜜酒沿着她的鼻子流下来,同时她向车子后边倒去,因为她只是放得很直,但没有绑得很紧。   “你看!”小克劳斯吵起来,并且向门外跑去,拦腰抱住店老板。“你把我的祖母打死了!你瞧,她的额角上有一个大洞。”   “咳,真糟糕!”店老板也叫起来,难过地扭着自己的双手。“这完全怪我脾气太坏!亲爱的小克劳斯,我给你一斗钱好吧,我也愿意安葬她,把她当做我自己的祖母一样。不过请你不要声张,否则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那才不痛快呢!”   因此小克劳斯又得到了一斗钱。店老板还安葬了他的老祖母,像是安葬自己的亲人一样。   小克劳斯带着这许多钱回到家里,马上叫他的孩子去向大克劳斯借一个斗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克劳斯说。“难道我没有把他打死吗?我得亲眼去看一下。”他就亲自拿着斗来见小克劳斯。   “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的钱?”他问。当他看到这么一大堆钱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非常大。   “你打死的是我的祖母,并不是我呀,”小克劳斯说。“我已经把她卖了,得到一斗钱。”   “这个价钱倒是非常高。”大克劳斯说。于是他马上跑回家去,拿起一把斧头,把自己的老祖母砍死了。他把她装上车,赶进城去,在一位药剂师的门前停住,问他是不是愿意买一个死人。   “这是谁,你从什么地方弄到她的?”药剂师问。   “这是我的祖母,”大克劳斯说。“我把她砍死了,为的是想卖得一斗钱。”   “愿上帝救救我们!”药剂师说。“你简直在发疯!再不要讲这样的话吧,再讲你就会掉脑袋了。”于是他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他做的这桩事情是多么要不得,他是一个多么坏的人,他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大克劳斯吓了一跳,赶快从药房里跑出来,跳进车里,抽起马鞭,奔回家来。不过药剂师和所有在场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疯子,所以也就随便放他逃走了。   “你得还这笔债!”大克劳斯把车子赶上了大路以后说,“是的,小克劳斯,你得还这笔债!”他一回到家来,就马上找到一个最大的口袋,一直走向小克劳斯家里,说:“你又作弄了我一次!第一次我打死了我的马;这一次又打死了我的老祖母!这完全得由你负责。不过你别再想作弄我了。”于是他就把小克劳斯拦腰抱住,塞进那个大口袋里去,背在背上,大声对他说:“现在我要走了,要把你活活地淹死!”   到河边,要走好长一段路。小克劳斯才够他背的呢。这条路挨近一座教堂:教堂内正在奏着风琴,人们正在唱着圣诗,唱得很好听。大克劳斯把装着小克劳斯的大口袋在教堂门口放下。他想:不妨进去先听一首圣诗,然后再向前走也不碍事。小克劳斯既跑不出来,而别的人又都在教堂里,因此他就走进去了。   “咳,我的天!咳,我的天!”袋子里的小克劳斯叹了一口气。他扭着,挣着,但是他没有办法把绳子弄脱。这时恰巧有一位赶牲口的白发老人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根长棒;他正在赶着一群公牛和母牛。那群牛恰巧踢着那个装着小克劳斯的袋子,把它弄翻了。   “咳,我的天!”小克劳斯叹了一口气,“我年纪还是这么轻,现在就已经要进天国了!”   “可是我这个可怜的人,”赶牲口的人说,“我的年纪已经这么老,到现在却还进不去呢!”   “那么请你把这袋子打开吧,”小克劳斯喊出声来。“你可以代替我钻进去,那么你就马上可以进天国了。”   “那很好,我愿意这样办!”赶牲口的人说。于是他就把袋子解开,小克劳斯就立刻爬出来了。   “你来看管这些牲口,好吗?”老人问。于是他就钻进袋子里去。小克劳斯把它系好,随后就赶着这群公牛和母牛走了。   过了不久,大克劳斯从教堂里走出来。他又把这袋子扛在肩上。他觉得袋子轻了一些;这是没有错的,因为赶牲口的老人只有小克劳斯一半重。   “现在背起他是多么轻啊!不错,这是因为我刚才听了一首圣诗的缘故。”   他走向那条又宽又深的河边,把那个装着赶牲口的老人的袋子扔到水里。他以为这就是小克劳斯了。所以他在后面喊:“躺在那儿吧!你再也不能作弄我了!”   于是他回到家来。不过当他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碰到小克劳斯赶着一群牲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克劳斯说。“难道我没有淹死你吗?”   “不错,”小克劳斯说,“大约半个钟头以前,你把我扔进河里去了。”   “不过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好的牲口呢?”大克劳斯问。   “它们都是海里的牲口,”小克劳斯说,“我把全部的经过告诉你吧,同时我也要感谢你把我淹死。我现在走起运来了。你可以相信我,我现在真正发财了!我呆在袋子里的时候,真是害怕!当你把我从桥上扔进冷水里去的时候,风就在我耳朵旁边叫。我马上就沉到水底,不过我倒没有碰伤,因为那儿长着非常柔软的水草。我是落到草上的。马上这口袋自动地开了。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身上穿着雪白的衣服,湿头发上戴着一个绿色的花环,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就是小克劳斯吗?你来了,我先送给你几匹牲口吧。沿着这条路,再向前走十二里,你还可以看到一大群——我把它们都送给你好了。’我这时才知道河就是住在海里的人们的一条大道。他们在海底上走,从海那儿走向内地,直到这条河的尽头。这儿开着那么多美丽的花,长着那么多新鲜的草。游在水里的鱼儿在我的耳朵旁滑过去,像这儿的鸟在空中飞过一样。那儿的人是多么漂亮啊!在那儿的山丘上和田沟里吃着草的牲口是多么好看啊!”   “那么你为什么又马上回到我们这儿来了呢?”大克劳斯问。“水里面要是那么好,我决不会回来!”   “咳,”小克劳斯回答说,“这正是我聪明的地方。你记得我跟你讲过,那位海里的姑娘曾经说:‘沿着大路再向前走十二里,’——她所说的路无非是河罢了,因为她不能走别种的路——那儿还有一大群牲口在等着我啦。不过我知道河流是怎样一种弯弯曲曲的东西——它有时这样一弯,有时那样一弯;这全是弯路,只要你能做到,你可以回到陆地上来走一条直路,那就是穿过田野再回到河里去。这样就可以少走六里多路,因此我也就可以早点得到我的海牲口了!”   “啊,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大克劳斯说。“你想,假如我也走向海底的话,我能不能也得到一些海牲口?”   “我想是能够的。”小克劳斯回答说。“不过我没有气力把你背在袋子里走到河边,你太重了!但是假如你自己走到那儿,自己钻进袋子里去,我倒很愿意把你扔进水里去呢!”   “谢谢你!”大克劳斯说。“不过我走下去得不到海牲口的话,我可要结结实实地揍你一顿啦!这点请你注意。”   “哦,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厉害吧!”于是他们就一起向河边走去。那些牲口已经很渴了,它们一看到水,就拼命冲过去喝。   “你看它们简直等都等不及了!”小克劳斯说。“它们急着要回到水底下去呀!”   “是的,不过你得先帮助我!”大克劳斯说,“不然我就要结结实实地揍你一顿!”   这样,他就钻进一个大口袋里去,那个口袋一直是由一头公牛驮在背上的。   “请放一块石头到里面去吧,不然我就怕沉不下去啦。”大克劳斯说。   “这个你放心,”小克劳斯回答说,于是他装了一块大石头到袋里去,用绳子把它系紧。接着他就把它一推:哗啦!大克劳斯滚到河里去了,而且马上就沉到河底。   “我恐怕你找不到牲口了!”小克劳斯说。于是他就把他所有的牲口赶回家来。   (1835年)   这篇童话发表于1835年,收集在他的第一本童话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里。故事生动活泼,具有童话和民间故事的一切特点,小朋友们读起来只会感到有趣,还不一定会意识到它反映出一个可怕的社会现实,那就是:为了金钱,即使对亲兄弟也不惜谋财害命,相互残杀——不过作法“很有趣”而已。这里面还反映出某些“正人君子”的虚伪和欺骗,并且还对他们进行了“有趣”、但是严厉的讽刺和批判。小克劳斯请求那个农夫的妻子让他到她家过一夜,她拒绝说:“丈夫不在家,不能让任何陌生人进来。”但牧师却能够进去。她的丈夫素来看不惯乡下的牧师,认为他是个“魔鬼”,因此牧师“知道她的丈夫不在家”,“这时(夜里)才来向这女人道‘日安’。”“这位贤慧的女人把她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出来给他吃。”不久丈夫忽然回来了,牧师就钻进一个大空箱子里去藏起来。丈夫揭开箱子,发现里面蹲着一个魔鬼,“跟我们的牧师是一模一样。”牧师表面上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但实际上却在这里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2、接骨木树妈妈:

  从前有一个很小的孩子,他患了伤风,病倒了。他到外面去过,把一双脚全打湿了。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打湿的,因为天气很干燥。现在他妈妈把他的衣服脱掉,送他上床去睡,同时叫人把开水壶拿进来,为他泡了一杯很香的接骨木茶①,因为茶可以使人感到温暖。这时有一个很有趣的老人走到门口来;他一个人住在这屋子的最高一层楼上,非常孤独。因为他没有太太,也没有孩子。但是他却非常喜欢小孩,而且知道很多童话和故事。听他讲故事是很愉快的。   ①接骨木树是一种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叶对生,羽状复叶,卵形或椭圆形,揉碎后有臭气。春季开黄色小花。茎枝可以入药,味甘苦,功能祛风湿。这里说的接骨木茶当是治病用的。   “现在你得喝茶,”母亲说,“然后才可以听一个故事。”   “哎!我只希望我能讲一个新的故事!”老人说,和善地点了点头。“不过这小家伙是在什么地方把一双脚弄湿了的呢?”他问。   “不错,在什么地方呢?”妈妈说,“谁也想象不出来。”   “讲一个童话给我听吧?”孩子问。   “好,不过我得先知道一件事情:你能不能确实地告诉我,你上学校时经过的那条街,那儿阴沟有多深。”   “如果我把脚伸到那条阴沟最深的地方,”孩子回答说,   “那么水恰恰淹到我的小腿。”   “你看,我们的脚就是这样弄湿了的,”老人说。“现在我却是应该讲一个童话给你听了;不过我的童话都讲完了。”   “你可以马上编一个出来,”小孩说。“妈妈说,你能把你所看到的东西编成童话,你也能把你所摸过的东西都讲成一个故事。”   “不错,不过这些童话和故事算不了什么!不,真正的故事是自己走来的。它们敲着我的前额,说:‘我来了!’”   “它们会不会马上就来敲一下呢?”小孩问。妈妈大笑了一声,把接骨木叶放进壶里,然后把开水倒进去。   “讲呀!讲呀!”   “对,假如童话自动来了的话。不过这类东西架子是很大的;它只有高兴的时候才来——等着吧!”他忽然叫出声来,“它现在来了。请看吧,它现在就在茶壶里面。”   于是小孩向茶壶望去。茶壶盖慢慢地自动立起来了,好几朵接骨木花,又白又新鲜,从茶壶里冒出来了。它们长出又粗又长的枝丫,并且从茶壶嘴那儿向四面展开,越展越宽,形成一个最美丽的接骨木丛——事实上是一棵完整的树。这树甚至伸到床上来,把帐幔分向两边。它是多么香,它的花开得多么茂盛啊!在这树的正中央坐着一个很亲切的老太婆。她穿着奇异的服装——它像接骨木叶子一样,也是绿色的,同时还缀着大朵的白色接骨木花。第一眼谁也看不出来,这衣服究竟是布做的呢,还是活着的绿叶和花朵。   “这个老太婆的名字叫什么?”小孩问。   老人回答说:“罗马人和希腊人把她叫树仙。不过我们不懂得这一套:我们住在水手区的人替她取了一个更好的名字。那儿的人把她叫做‘接骨木树妈妈’。你应该注意的就是她:现在你注意听着和看着这棵美丽的接骨木树吧。   “水手住宅区里就有这么一棵开着花的大树。它生长在一个简陋的小院的角落里。一天下午,当太阳照得非常美好的时候,有两个老人坐在这棵树下。他们一个是很老很老的水手;另一个是他很老很老的妻子。他们已经是曾祖父母了;不久他们就要庆祝他们的金婚①。不过他们记不清日期。接骨木树妈妈坐在树上,样子很高兴,正如她在这儿一样。‘我知道金婚应该是在哪一天,’她说,但是他们没有听到——他们在谈着他们过去的一些日子。   ①欧洲人的风俗,把结婚五十周年叫做“金婚”。   “‘是的,’老水手说,‘你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常常在一起跑来跑去,在一起玩耍!那正是在这个院子里,我们现在坐的这个院子里。我们在这里面栽过许多树枝,把它变成一个花园。’   “‘是的,’老太婆回答说,‘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在那些树枝上浇过水,它们之中有一根是接骨木树枝。这树枝生了根,发了绿芽,现在变成了这样一棵大树——我们老年人现在就在它下面坐着。’   “‘一点也不错,’他说,‘在那儿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水盆;我把我的船放在那上面浮着——我自己剪的一只船。它航行得真好!但是不久我自己也航行起来了,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是的,我们先进学校,学习了一点什么东西,’她说,   “接着我们就受了坚信礼①;我们两个人都哭起来了。不过在下午我们就手挽着手爬到圆塔上去,我们把哥本哈根和大海以外的这个广大世界凝望了好一会儿。于是我们又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②去——国王和王后常常在这儿的运河上驾着华丽的船航行。’   ①在基督教国家中,一个小孩子出生不久以后,受一次入教的洗礼。到了十四五岁、能懂事的时候,必须再受一次洗礼,叫做坚信礼,以加强对宗教的信仰。一个小孩子受了这次洗礼以后,就算已经成人,可以自立谋生了。   ②这是哥本哈根的一个大公园。   “‘不过我得用另一种方式去航行,而且一去就是几年,那是很辽远的长途航行。’   “‘对,我常常想你想得哭起来,’她说,‘我以为你死了,没有了,躺在深水底下,在跟波浪嬉戏。该是有多少个夜晚我爬起床来,去看风信鸡是不是在转动。是的,它转动起来了,但是你没有回来。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雨是下得很大。那个收垃圾的人来到我主人的门口。我提着垃圾桶走下来,到门口那儿我就站着不动。——天气是多么坏啊!当我正在站着的时候,邮差走到我身旁来了,交给我一封信。是你写来的信啦!这封信该是旅行了多少路程啊!我马上把它撕开,念着。我笑着,我哭着,我是那么高兴呀。事情现在明白了,你正生活在一个出产咖啡豆的温暖国度里。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国度!你信上写了许多事情,我在大雨倾盆的时候读它,站在一个垃圾桶旁边读它。正在这时候来了一个人,他双手把我的腰抱住!——’   “‘——一点也不错,于是你就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耳光——一记很响亮的耳光。’   “‘我不知道那人就是你啦。你跟你的信来得一样快。你那时是一个美男子——现在还是这样。你袋里装着一条丝织的长手帕,你头上戴着光亮的帽子。你是那么漂亮!天啦,那时的天气真坏,街上真难看!’   “‘接着我们就结婚了,’他说,‘你记得吗?接着我们就得了第一个孩子,接着玛莉,接着尼尔斯,接着比得和汉斯·克利斯仙都出生了。’   “‘他们大家都长得多么好,成为大家所喜受的、善良的人!’   “‘于是他们的孩子又生了他们自己的孩子,’老水手说。‘是的,那些都是孩子们的孩子!他们都长得很好。——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正是在这个季节里结婚的。——’   “‘是的,今天是你们的结婚纪念日,’接骨木树妈妈说,同时把她的头伸到这两个老人的中间来。他们还以为这是隔壁的一位太太在向他们点头呢。他们互相望了一眼,同时彼此握着手。不一会儿,他们的儿子和孙子都来了;他们都知道这是金婚纪念日。他们早晨就已经来祝贺过,不过这对老夫妇却把这日子忘记了,虽然多少年以前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们还能记得很清楚。接骨木树发出强烈的香气。正在下沉的太阳照在这对老夫妇的脸上,弄得他们的双颊都泛出一阵红晕来。他们最小的孙子们围着他们跳舞,兴高采烈地叫着,说是今晚将有一个宴会——那时他们将会吃到热烘烘的土豆!接骨木树妈妈在树上点点头,跟大家一起喊着:‘好!’”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童话呀!”小孩听完了说。   “唔,假如你能听懂它的话,”讲这段故事的老人说。“不过让我来问问接骨木树妈妈的意见吧。”   “这并不是一个童话,”接骨木树妈妈说。“可是现在它来了;最奇异的童话是从真实的生活里产生出来的,否则我的美丽的接骨木树丛就不会从茶壶里冒出来了。”   于是她把这孩子从床上抱起来,搂到自己的怀里,开满了花的接骨木树枝向他们合拢来,使他们好像坐在浓密的树荫里一样,而这片树荫带着他们一起在空中飞行。这真是说不出的美丽!接骨木树妈妈立刻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女,不过她的衣服依然跟接骨木树妈妈所穿的一样,是用缀着白花的绿色料子做成的。她的胸前戴着一朵真正的接骨木花,黄色的卷发上有一个用接骨木花做成的花圈;她的一双眼睛又大又蓝。啊,她的样子该是多么美丽。啊!她和这个男孩互相吻着,他们现在是同样的年纪,感觉到同样的快乐。   他们手挽着手走出了这片树荫。他们现在是在家里美丽的花园里面。爸爸的手杖是系在新鲜草坪旁边的一根木柱上。在这个孩子的眼中,它是有生命的。当他们一起到它上面的时候,它光亮的头便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嘶鸣的马首,上面披着长长的黑色马鬃,它还长出了四条瘦长而结实的腿。这牲口是既强壮而又有精神。他们骑着它沿着这草坪驰骋——真叫人喝彩!   “现在我们要骑到许多许多里以外的地方去,”这孩子说;“我们要骑到一位贵族的庄园里去!——我们去年到那儿去过。”   他们不停地绕着这个草坪奔驰。那个小女孩子——我们知道她就是接骨木树妈妈——在不停地叫着:   “现在我们来到乡下了!你看到那种田人的房子吗?它的那个大面包炉,从墙壁里凸出来,看起来像路旁的一只庞大的蛋。接骨木树在这屋子上面伸展着枝子,公鸡在走来走去,为它的母鸡扒土。你看它那副高视阔步的神气!——现在我们快要到教堂附近了。它高高地立在一座山丘上,在一丛栎树的中间——其中有一株已经半死了。——现在我们来到了熔铁炉旁边,火在熊熊地烧,打着赤膊的人在挥着锤子打铁,弄得火星迸发。去啊,去啊,到那位贵族的华美的庄园里去啊!”   那个在他后面坐在手杖上的小姑娘所讲的东西,都一一在他们眼前出现了。虽然他们只不过在绕着一个草坪兜圈子,这男孩子却能把这些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在人行道上玩耍,还在地上划出一个小花园来。于是她从她的头发上取出接骨木树的花朵,把它们栽下,随后它们就长大起来,像那对老年夫妇小时在水手住宅区里所栽的树一样——这事我们已经讲过了。他们手挽着手走着,完全像那对老年夫妇儿时的情形,不过他们不是走上圆塔,也不是走向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去。——不是的,这小女孩子抱着这男孩子的腰,他们在整个丹麦飞来飞去。   那时是春天,接着夏天到来了,于是又是秋天,最后冬天也到来了。成千成百的景物映在这孩子的眼里和心上,这小姑娘也不停地对他唱:“这些东西你永远也忘记不了的!”   在他们整个飞行的过程中,接骨木树一直在散发着甜蜜和芬芳的香气:他也闻到了玫瑰花和新鲜的山毛榉,可是接骨木树的香气比它们还要美妙,因为它的花朵就悬在这小女孩子的心上,而且当他们飞行的时候,他就常常把头靠着这些花朵。   “春天在这儿是多么美丽啊!”小姑娘说。   他们站在长满了新叶子的山毛榉林里,绿色的车叶草在他们的脚下散发着香气;淡红的秋牡丹在这一片绿色中显得分外的华丽。   “啊,惟愿春天永远留在这芬芳的丹麦山毛榉林中!”   “夏天在这儿是多么美丽啊!”她说。   于是他们走过骑士时代的那些古宫。这些古宫的红墙和锯齿形的山形墙倒映在小河里——这儿有许多天鹅在游着,在了望那古老的林荫大道,在了望田野里的小麦泛起一层波浪,好像这就是一个大海似的。田沟里长满了黄色和红色的花,篱笆上长着野蛇麻①和盛开的牵牛花。月亮在黄昏的时候向上升,又圆又大;草坪上的干草堆发出甜蜜的香气。“人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东西!”   ①蛇麻(Humle)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也叫忽布或啤酒花。它的果穗呈球果状,是制造啤酒的重要原料。   “秋天在这儿是多么美丽啊!”小姑娘说。   于是天空显得比以前加倍的高阔,加倍的蔚蓝;树林染上最华美的红色、黄色和绿色。猎犬在追逐着;整群的雁儿在远古的土坟上飞过,发出凄凉的叫声;荆棘丛在古墓碑上纠做一团。海是深蓝色的,上面点缀着一些白帆。老太婆、少女和小孩坐在打麦场上,把蛇麻的果穗摘下来扔进一只大桶里。这时年轻人唱着山歌,老年人讲着关于小鬼和妖精的童话。什么地方也没有这儿好。   “冬天在这儿是多么美丽啊!”小姑娘说。   于是所有的树上全盖满了白霜,看起来像白色的珊瑚。雪在人们的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人们全穿上了新靴子似的。陨星一个接着一个从天上落下来。在屋子里,圣诞节树上的灯都亮起来了。这儿有礼品,有快乐。在乡下,农人的屋子里奏起了小提琴,人们在玩着抢苹果的游戏;就是最穷苦的孩子也说:“冬天是美丽的!”   是的,那是美丽的。小姑娘把每样东西都指给这个孩子看;接骨木树永远在发出香气;绘有白十字架的红旗①永远在飘动着——住在水手区的那个老水手就是在这个旗帜下出外去航海的。这个小孩子成了一个年轻人,他得走到广大的世界里去,远远地走到生长咖啡的那些热带的国度里去。在别离的时候,小姑娘把她戴在胸前的那朵接骨木花取下来,送给他作为纪念。它被夹在一本《赞美诗集》里。在外国,当他一翻开这本诗集的时候,总是翻到夹着这朵纪念花的地方。他越看得久,这朵花就越显得新鲜,他好像觉得呼吸到了丹麦树林里的新鲜空气。这时他就清楚地看到,那个小姑娘正在花瓣之间睁着明朗的蓝眼睛,向外面凝望。于是她低声说:“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在这儿是多么美丽啊!”于是成千成百的画面,就在他的思想中浮过去了。   ①这就是丹麦的国旗。   这么着,许多年过去了;他现在成了一个老头儿,跟他年老的妻子坐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树下:他们两人互相握着手,正如以前住在水手区的高祖母和高祖父一样。也像这对老祖宗一样,谈着他们过去的日子,谈着金婚。这位有一双蓝眼珠的、头上戴着接骨木花的小姑娘,坐在树上,向这对老夫妇点着头,说:“今天是你们金婚的日子啦!”于是她从她的花环上取下两朵花,把它们吻了一下;它们便射出光来,起先像银子,然后像金子。当她把它们戴到这对老夫妇的头上时,每朵花就变成了一个金色的王冠。他们两人坐在那株散发着香气的树下,像国王和王后。这树的样子完全像一棵接骨木树。他对他年老的妻子讲着关于接骨木树妈妈的故事,他把他儿时从别人那儿听到的全都讲出来。他们觉得这故事有许多地方像他们自己的生活,而这相似的一部分就是这故事中他们最喜欢的一部分。   “是的,事情的确是这样!”坐在树上的那个小姑娘说。   “有人把我叫做接骨木树妈妈,也有人把我叫做树神,不过我的真正的名字是‘回忆’。我就坐在树里,不停地生长;我能够回忆过去,我能讲出以往的事情。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仍然保留着你的那朵花。”   老头儿翻开他的《赞美诗集》;那朵接骨木花仍然夹在里面,非常新鲜,好像刚刚才放进去似的。于是“回忆”姑娘点点头。这时头戴金色王冠的老夫妻坐在红色的斜阳里,闭起眼睛,于是——于是——童话就完了。   那个躺在床上的小孩子,不晓得自己是在做梦呢,还是有人对他讲了这个童话。茶壶仍然在桌上:但是并没有接骨木树从它里面长出来。讲这童话的那个老人正在向门外走——事实上他已经走了。   “那是多么美啊!”小孩子说。“妈妈,我刚才到热带的国度里去过一趟!”   “是的,我相信你去过!”妈妈回答说。“当你喝了两满杯滚热的接骨木茶的时候,你很容易就会走到热带国度里去的!”——于是她把他盖好,免得他受到寒气。“当我正在坐着、跟他争论究竟那是一个故事还是一个童话的时候,你睡得香极了。”   “那么接骨木树妈妈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小孩子问。“她在茶壶里面,”妈妈回答说;“而且她尽可以在那里面待下去!”   --------------------   (1845年)   这个故事首次在一个叫做《加埃亚》(Gaea)的杂志上发表的。接骨木树的“真正的名字”是“回忆”,通过它的故事反映出一对老夫妇一生的经历。他们从“两小无猜”的时候开始就建立了感情,以后结为眷属。婚后他们就远离故乡,奔向广大的世界,但他们的感情并不因为远离而有所减退,他们直至老年仍恩爱如故,坐在接骨木树下,回味过去的日子,倍觉亲密和可爱。这也反映出安徒生的善良和人道主义精神的一个侧面。但安徒生在”回忆”中却说:“这个故事的种子,是我在一个古老的传说中得到的:在一棵接骨木树里活着一个生物,名叫‘接骨木树妈妈’或‘接骨木树女人’。任何人伤害这棵树,她必然要向他报仇。曾经有一个人砍掉这棵树,很快他就暴死了。这样一个传说,竟在安徒生的笔下引出一个主题思想完全不同的童话。这也说明在创作思维活动中,确也潜藏着一种无法解释的“奥秘”。

3、母亲的故事:

  一个母亲坐在她孩子的身旁,非常焦虑,因为她害怕孩子会死去。他的小脸蛋已经没有血色了,他的眼睛闭起来了。他的呼吸很困难,只偶尔深深地吸一口气,好像在叹息。母亲望着这个小小的生物,样子比以前更愁苦。   有人在敲门。一个穷苦的老头儿走进来了。他裹着一件宽大得像马毡一样的衣服,因为这使人感到更温暖,而且他也有这个需要。外面是寒冷的冬天,一切都被雪和冰覆盖了,风吹得厉害,刺人的面孔。   当老头儿正冻得发抖、这孩子暂时睡着了的时候,母亲就走过去,在火炉上的一个小罐子里倒进一点啤酒,为的是让这老人喝了暖一下。老人坐下来,摇着摇篮。母亲也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望着她那个呼吸很困难的病孩子,握着他的一只小手。   “你以为我要把他拉住,是不是?”她问。“我们的上帝不会把他从我手中夺去的!”   这个老头儿——他就是死神——用一种奇怪的姿势点了点头,他的意思好像是说“是”,又像“不是”。母亲低下头来望着地面,眼泪沿着双颊向下流。她的头非常沉重,因为她三天三夜没有合过眼睛。现在她是睡着了,不过只睡着了片刻;于是她惊醒起来,打着寒颤。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说,同时向四周望望。不过那个老头儿已经不见了;她的孩子也不见了——他已经把他带走了。墙角那儿的一座老钟在发出咝咝的声音,“扑通!”那个铅做的老钟摆落到地上来了。钟也停止了活动。   但是这个可怜的母亲跑到门外来,喊着她的孩子。   在外面的雪地上坐着一个穿黑长袍的女人。她说:“死神刚才和你一道坐在你的房间里;我看到他抱着你的孩子急急忙忙地跑走了。他跑起路来比风还快。凡是他所拿走的东西,他永远也不会再送回来的!”   “请告诉我,他朝哪个方向走了?”母亲说。“请把方向告诉我,我要去找他!”   “我知道!”穿黑衣服的女人说。“不过在我告诉你以前,你必须把你对你的孩子唱过的歌都唱给我听一次。我非常喜欢那些歌;我从前听过。我就是‘夜之神’。你唱的时候,我看到你流出眼泪来。”   “我将把这些歌唱给你听,都唱给你听!”母亲说。“不过请不要留住我,因为我得赶上他,把我的孩子找回来。”   不过夜之神坐着一声不响。母亲只有痛苦地扭着双手,唱着歌,流着眼泪。她唱的歌很多,但她流的眼泪更多,于是夜之神说:“你可以向右边的那个黑枞树林走去;我看到死神抱着你的孩子走到那条路上去了。”   路在树林深处和另一条路交叉起来;她不知道走哪条路好。这儿有一丛荆棘,既没有一片叶子,也没有一朵花。这时正是严寒的冬天,那些小枝上只挂着冰柱。   “你看到死神抱着我的孩子走过去没有?”   “看到过。”荆棘丛说,“不过我不愿告诉你他所去的方向,除非你把我抱在你的胸脯上温暖一下。我在这儿冻得要死,我快要变成冰了。”   于是她就把荆棘丛抱在自己的胸脯上,抱得很紧,好使它能够感到温暖。荆棘刺进她的肌肉;她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但是荆棘丛长出了新鲜的绿叶,而且在这寒冷的冬夜开出了花,因为这位愁苦的母亲的心是那么地温暖!于是荆棘丛就告诉她应该朝哪个方向走。   她来到了一个大湖边。湖上既没有大船,也没有小舟。湖上还没有足够的厚冰可以托住她,但是水又不够浅,她不能涉水走过去。不过,假如她要找到她的孩子的话,她必须走过这个湖。于是她就蹲下来喝这湖的水;但是谁也喝不完这水的。这个愁苦的母亲只是在幻想一个什么奇迹发生。   “不成,这是一件永远不可能的事情!”湖说。“我们还是来谈谈条件吧!我喜欢收集珠子,而你的眼睛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两颗最明亮的珠子。如果你能够把它们哭出来交给我的话,我就可以把你送到那个大的温室里去。死神就住在那儿种植着花和树。每一棵花或树就是一个人的生命!”   “啊,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哭着的母亲说。于是她哭得更厉害,结果她的眼睛坠到湖里去了,成了两颗最贵重的珍珠。湖把她托起来,就像她是坐在一个秋千架上似的。这样,她就浮到对面的岸上去了——这儿有一幢十多里路宽的奇怪的房子。人们不知道这究竟是一座有许多树林和洞口的大山呢,还是一幢用木头建筑起来的房子。不过这个可怜的母亲看不见它,因为她已经把她的两颗眼珠都哭出来了。   “我到什么地方去找那个把我的孩子抱走了的死神呢?”她问。   “他还没有到这儿来!”一个守坟墓的老太婆说。她专门看守死神的温室。“你怎样找到这儿来的?谁帮助你的?”   “我们的上帝帮助我的!”她说,“他是很仁慈的,所以你应该也很仁慈。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我亲爱的孩子呢?”   “我不知道,”老太婆说,“你也看不见!这天晚上有许多花和树都凋谢了,死神马上就会到来,重新移植它们!你知道得很清楚,每个人有他自己的生命之树,或生命之花,完全看他的安排是怎样。它们跟别的植物完全一样,不过它们有一颗跳动的心。小孩子的心也会跳的。你去找吧,也许你能听出你的孩子的心的搏动。不过,假如我把你下一步应该做的事情告诉你,你打算给我什么酬劳呢?”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这个悲哀的母亲说,“但是我可以为你走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你到那儿去办,”老太婆说,“不过你可以把你又长又黑的头发给我。你自己知道,那是很美丽的,我很喜欢!作为交换,你可以把我的白头发拿去——那总比没有好。”   “如果你不再要求什么别的东西的话,”她说,“那么我愿意把它送给你!”   于是她把她美丽的黑头发交给了老太婆,同时作为交换,得到了她的雪白的头发。   这样,她们就走进死神的大温室里去。这儿花和树奇形怪状地繁生在一起。玻璃钟底下培养着美丽的风信子;大朵的、耐寒的牡丹花在盛开。在种种不同的水生植物中,有许多还很新鲜,有许多已经半枯萎了,水蛇在它们上面盘绕着,黑螃蟹紧紧地钳着它们的梗子。那儿还有许多美丽的棕榈树、栎树和梧桐树;那儿还有芹菜花和盛开的麝香草。每一棵树和每一种花都有一个名字,它们每一棵都代表一个人的生命;这些人还是活着的,有的在中国,有的在格林兰,散布在全世界。有些大树栽在小花盆里,因此都显得很挤,几乎把花盆都要胀破了。在肥沃的土地上有好几块地方还种着许多娇弱的小花,它们周围长着一些青苔;人们在仔细地培养和照管它们。不过这个悲哀的母亲在那些最小的植物上弯下腰来,静听它们的心跳。在这些无数的花中,她能听出她的孩子的心跳。   “我找到了!”她叫着,同时把双手向一朵蓝色的早春花伸过来。这朵花正在把头垂向一边,有些病了。   “请不要动这朵花!”那个老太婆说:“不过请你等在这儿。当死神到来的时候——我想他随时可以到来——请不要让他拔掉这棵花。你可以威胁他说,你要把所有的植物都拔掉;那么他就会害怕的。他得为这些植物对上帝负责;在他没有得到上帝的许可以前,谁也不能拔掉它们。”   这时忽然有一阵冷风吹进房间里来了。这个没有眼睛的母亲看不出,这就是死神的来临。   “你怎么找到这块地方的?”他说。“你怎么比我还来得早?”   “因为我是一个母亲呀!”她说。   死神向这朵娇柔的小花伸出长手来;可是她用双手紧紧抱着它不放。同时她又非常焦急,生怕弄坏了它的一片花瓣。于是死神就朝着她的手吹。她觉得这比寒风还冷;于是她的手垂下来了,一点气力也没有。   “你怎样也反抗不了我的!”死神说。   “不过我们的上帝可以的!”她说。   “我只是执行他的命令!”死神说,“我是他的园丁。我把他所有的花和树移植到天国,到那个神秘国土里的乐园中去。不过它们怎样在那儿生长,怎样在那儿生活,我可不敢告诉给你听!”   “请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母亲说。她一面说,一面哀求着。忽然她用双手抓住近旁两朵美丽的花,大声对死神说:“我要把你的花都拔掉,因为我现在没有路走!”   “不准动它们!”死神说,“你说你很痛苦;但是你现在却要让一个别的母亲也感到同样地痛苦!”   “一个别的母亲?”这个可怜的母亲说。她马上松开了那两棵花。   “这是你的眼珠,”死神说,“我已经把它们从湖里捞出来了;它们非常明亮。我不知道这原来就是你的。收回去吧;它们现在比以前更加明亮,请你朝你旁边的那个井底望一下吧。我要把你想要拔掉的这两棵花的名字告诉你;那么你就会知道它们的整个的未来,整个的人间生活;那么你就会知道,你所要摧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向井底下望。她真感到莫大的愉快,看见一个生命是多么幸福,看见它的周围是一片多么愉快和欢乐的气象。她又看那另一个生命:它是忧愁和平困、苦难和悲哀的化身。   “这两种命运都是上帝的意志!”死神说。   “它们之中哪一朵是受难之花,哪一朵是幸福之花呢?”她问。   “我不能告诉你。”死神回答说。“不过有一点你可以知道:“这两朵花之中有一朵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刚才所看到的就是你的孩子的命运——你亲生孩子的未来。”   母亲惊恐得叫起来。   “它们哪一朵是我的孩子呢?请您告诉我吧!请您救救天真的孩子吧!请把我的孩子从苦难中救出来吧!还是请您把他带走吧!把他带到上帝的国度里去!请忘记我的眼泪,我的祈求,原谅我刚才所说的和做的一切事情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死神说。“你想要把你的孩子抱回去呢,还是让我把他带到一个你所不知道的地方去呢?”   这时母亲扭着双手,双膝跪下来,向我们的上帝祈祷:   “您的意志永远是好的。请不要理我所作的违反您的意志的祈祷!请不要理我!请不要理我!”   于是她把头低低地垂下来。   死神带着她的孩子飞到那个不知名的国度里去了。   (1848年)   这个故事最先发表在《新的童话》里。写的是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的爱。“啊,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死神把母亲的孩子抢走了,但她追到天边也要找到他。她终于找到了死神。死神让她看了看孩子的“整个未来,整个的人间生活。”有的是“愉快”和“幸福”,但有的则是“忧愁和贫困、苦难和悲哀的化身。”仍然是为了爱,母亲最后只有放下自己的孩子,向死神祈求:“请把我的孩子从苦难中救出来吧!还是请您把他带走吧!把他带到上帝的国度里去!”安徒生在他的手记中说:“写《母亲的故事》时我没有任何特殊的动机。我只是在街上行走的时候,有关它的思想,忽然在我的心里酝酿起来了。”

4、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

  东方所有的歌曲都歌诵着夜莺对玫瑰花的爱情。在星星闪耀着的静夜里,这只有翼的歌手就为他芬芳的花儿唱一支情歌。   离士麦那①不远,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商人赶着一群驮着东西的骆驼。这群牲口骄傲地昂起它们的长脖子,笨重地在这神圣的土地上行进。我看到开满了花的玫瑰树所组成的篱笆。野鸽子在高大的树枝间飞翔。当太阳射到它们身上的时候,它们的翅膀发着光,像珍珠一样。   玫瑰树篱笆上有一朵花,一朵所有的鲜花中最美丽的花。夜莺对它唱出他的爱情的悲愁。但是这朵玫瑰一句话也不讲,它的叶子上连一颗作为同情的眼泪的露珠都没有。它只是面对着几块大石头垂下枝子。   “这儿躺着世界上一个最伟大的歌手!”玫瑰花说。“我在他的墓上散发出香气;当暴风雨袭来的时候,我的花瓣落到它身上,这位《依里亚特》的歌唱者变成了这块土地中的尘土,我从这尘土中发芽和生长!我是荷马②墓上长出的一朵玫瑰。我是太神圣了,我不能为一个平凡的夜莺开出花来。”   于是夜莺就一直歌唱到死。   赶骆驼的商人带着驮着东西的牲口和黑奴走来了。他的小儿子看到了这只死鸟。他把这只小小的歌手埋到伟大的荷马的墓里。那朵玫瑰花在风中发着抖。黄昏到来了。玫瑰花紧紧地收敛起它的花瓣,做了一个梦。   它梦见一个美丽的、阳光普照的日子。一群异国人——佛兰克人——来参拜荷马的坟墓。在这些异国人之中有一位歌手;他来自北国,来自云块和北极光的故乡③。他摘下这朵玫瑰,把它夹在一本书里,然后把它带到世界的另一部分——他的辽远的祖国里来。这朵玫瑰在悲哀中萎谢了,静静地躺在这本小书里。他在家里把这本书打开,说:“这是从荷马的墓上摘下的一朵玫瑰。”   这就是这朵花做的一个梦。她惊醒起来,在风中发抖。于是一颗露珠从她的花瓣上滚到这位歌手的墓上去。太阳升起来了,天气渐渐温暖起来,玫瑰花开得比以前还要美丽。她是生长在温暖的亚洲。这时有脚步声音响起来了。玫瑰花在梦里所见到的那群佛兰克人来了;在这些异国人中有一位北国的诗人:他摘下这朵玫瑰,在它新鲜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把它带到云块和北极光的故乡去。   这朵花的躯体像木乃伊一样,现在躺在他的《依里亚特》里面。它像在做梦一样,听到他打开这本书,说:“这是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   ①士麦那(Smyrna)是土耳其西部的一个海口。   ②荷马(Homer)是公元前一千年希腊的一个伟大诗人。他的两部驰名的史诗《依里亚特》(Iliad)和《奥德赛》(Odyssey)是描写希腊人远征特洛伊城(Troy)的故事。此城在小亚细亚的西北部。   ③指丹麦、挪威和瑞典。      (1842年)   这是一首散文诗,收集在《诗人的集市》里。这大概也是安徒生在旅行中根据自己的见闻有所感而写成的。文中的“一位北国诗人”可能就是他本人。那朵玫瑰有它坎坷的遭遇,诗人的一生中有时也有类似的经验。因此也只有他最能理解和钟爱这朵玫瑰花。

5、钱猪:

  婴儿室里有许多许多玩具;橱柜顶上有一个扑满,它的形状像猪,是泥烧的。它的背上自然还有一条狭口。这狭口后来又用刀子挖大了一点,好使整个银元也可以塞进去。的确,除了许多银毫以外,里面也有两块银元。   钱猪装得非常满,连摇也摇不响——这的确要算是一只钱猪所能达到的最高峰了。他现在高高地站在橱柜上,瞧不起房里一切其他的东西。他知道得很清楚,他肚皮里所装的钱可以买到这所有的玩具。这就是我们所谓的“心中有数”。   别的玩具也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它们不讲出来——因为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讲。桌子的抽屉是半开着的;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玩具。她略微有点儿旧,脖子也修理过一次。她朝外边望了一眼,说:   “我们现在来扮演人好吗?因为这究竟是值得一做的事情呀!”   这时大家骚动了一下,甚至墙上挂着的那些画也掉过身来,表示它们也有反对的一面;不过这并不是说明它们在抗议。   现在是半夜了。月亮从窗子外面照进来,送来不花钱的光。游戏就要开始了。所有的玩具,甚至属于比较粗糙的玩具一类的学步车,都被邀请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学步车说。“我们不能全都是贵族。正如俗话所说的,总要有人做事才成!”   只有钱猪接到了一张手写的请帖,因为他的地位很高,大家都相信他不会接受口头的邀请。的确,他并没有回答说他来不来,而事实上他没有来。如果要他参加的话,他得在自己家里欣赏。大家可以照他的意思办,结果他们也就照办了。   那个小玩偶舞台布置得恰恰可以使他一眼就能看到台上的表演。大家想先演一出喜剧,然后再吃茶和做知识练习。他们立刻就开始了。摇木马谈到训练和纯血统问题,学步车谈到铁路和蒸汽的力量。这些事情都是他们的本行,所以他们都能谈谈。座钟谈起政治:“滴答——滴答”。它知道它敲的是什么时候,不过,有人说他走的并不准确。竹手杖直挺挺地站着,骄傲得不可一世,因为它上面包了银头,下面箍了铜环,上上下下都包了东西。沙发上躺着两个绣花垫子,很好看,但是糊涂。现在戏可以开始了。   大家坐着看戏。事先大家都说好了,观众应该根据自己喜欢的程度喝彩、鼓掌和跺脚。不过马鞭说他从来不为老人鼓掌,他只为还没有结婚的年轻人鼓掌。   “我对大家都鼓掌,”爆竹说。   “一个人应该有一个立场!”痰盂说。这是当戏正在演的时候他们心中所有的想法。   这出戏没有什么价值,但是演得很好。所有的人物都把它们涂了颜色的一面掉向观众,因为他们只能把正面拿出来看,而不能把反面拿出来看。大家都演得非常好,都跑到舞台前面来,因为拉着它们的线很长,不过这样人们就可以把他们看得更清楚。   那个补了一次的玩偶是那么兴奋,弄得她的补丁都松开了。钱猪也看得兴奋起来,他决心要为演员中的某一位做点事情:他要在遗嘱上写下,到了适当的时候,他要这位演员跟他一起葬在公墓里。这才是真正的愉快,因此大家就放弃吃茶,继续做知识练习。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扮演人类了。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他们只不过是扮演罢了,每件东西只想着自己,和猜想钱猪的心事;而这钱猪想得最远,因为他想到了写遗嘱和入葬的事情。这事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他总是比别人料想得早。   啪!他从橱柜上掉下来了——落到地上,跌成了碎片。小钱毫跳着,舞着,那些顶小的打着转,那些大的打着转滚开了,特别是那块大银元——他居然想跑到广大的世界里去。他真的跑到广大的世界里去了,其他的也都是一样。钱猪的碎片则被扫进垃圾箱里去了。不过,在第二天,碗柜上又出现了一个泥烧的新钱猪。它肚皮里还没有装进钱,因此它也摇不出响声来;在这一点上说来,它跟别的东西完全没有什么分别。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与这开始同时,我们作一个结尾。      (1855年)   这是一篇很有风趣的小品,最初发表在1855年哥本哈根出版的《丹麦大众历书》上。“钱猪”肚子里装满钱,满得连摇动时连响声都不发,是一种大人物沉着庄重的样子。但它跌碎了以后,钱都光了,另一个新“钱猪”来代替它,“它肚皮里还没有装进钱,因此它也摇不出响声来。”实际既然如此,“它跟别的东西完全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它就谈不上是什么大人物了。世界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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